“此番有勞峰主費心。”祁桑站在山門前朝瀛晝拱手見禮,鄭重道。
瀛晝微微一笑,她的額心點綴了一枚赤色的道印,眼眸的瞳色與常人有些不同,仿佛有绯色的花蕊在眼中綻開。
與她對視久了,便會感到一陣暈眩,連清心扣都抵禦不了。
一眼掃過,渾厚的魂力收攏在她的身側,擋住他人的窺視,這神魂瞧着竟然要比宗門之中修為最高的執法長老謝辭玉還要凝實。
瀛晝不知從她身上看到什麼,頗為意外地歎了句:“你與谛聽大人見過,怪不得身上會有忘川的氣息。”
祁桑一聽,這話大概是指那日谛聽借山君之口和他們幾個人說了幾句話,自己不小心沾上了些谛聽的力量吧。
她微微擡手,指尖在祁桑眉間輕點一下,引出一絲淡紅的霧氣,慢慢道:“雖不至于有什麼影響,但你身上的隙火乃是至純至陽之物,若是在你體内鬥起來,怕是不太好受。我便自作主張,替你取出來了。”
祁桑看着瀛晝指尖慢慢消散的霧氣,摸了摸自己泛涼的額頭,這位峰主的手未免太冰了。
“此去塵遠涯,入洗魂池,這孩子的狀态約莫着要有将近百年的時間才能徹底穩定下來。”瀛晝緩緩道來,“不過,我已問過十殿,他畢竟出自淵罅,乃是這數萬年來頭一個蘊生魂魄的,說不準也不必花那麼多久。”
“一百年麼?或許那個時候錦年也蘇醒過來了。到時候,便能一起去宿曜看看。”祁桑對着手邊的餘陵生笑了笑,這一百年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若是閉關說不準眨眼就過。
餘陵生點頭應聲:“聽說這幾日錦思剛剛行了拜師禮,那時候佾城應該也變了個模樣了吧。”
竹悠從祁桑的懷裡探出一個腦袋,揮了揮爪子:“小魚你要保重哦,竹悠還準備了很多很多的古籍要講給你聽。”
“是還有很多很多的新筍要我幫你搬回院子吧?”餘陵生語氣熟稔,輕快回道。他這段時間不是和祁桑待在一起,就是和竹悠或者荼漓一起。
不過荼漓總說它是貓,不能和魚靠得太近,相較之下,還是和竹悠更熟悉些。
“這兩者是可以混為一談的。”竹悠認真道。
餘陵生笑起來,對它這執着于将筍全部屯在院子裡的性子見怪不怪,打趣道:“那我相信,等我可以離開塵遠涯時,竹悠你已經學會如何拿自己的爪子抱起兩堆竹筍了。”
竹悠瞪大雙眼,似乎在思考這件事的可行性,可如果兩隻手能抱兩堆竹筍,那它和小魚一起,不就能抱起四堆了麼?
它伸出爪子,認真鑽研,一邊想,一邊動着爪子,握緊,松開,複又握緊。
祁桑看着竹悠來來回回的動作,忍俊不禁。
經過這段日子以來的适應,餘陵生說話倒是改回自己的性子,但她其實也不太清楚,他真正的脾性如何。
作為泉先的影子誕生,而後在玄水鑒的夢境中照着錦思的過去成長,他總在笨拙地模仿着别人的性子。
希望塵遠涯一行,他能真正成為“餘陵生”這個人,徹底脫離其他人的陰影。
瀛晝峰主此回回來,還帶着兩個神神秘秘、全身罩着黑袍的塵官,不過他們兩人衣袍上繡着的暗紋似乎有些不同,至少能分辨出來。
塵官負責塵遠涯一切要務,塵官與塵官之間負責的事卻不一定相同,各有側重。
餘陵生跟着左邊那位進了浮槎之中,這類浮槎比雲槎要小上很多,看着最多也就容納十人不到。
瀛晝與掌門說完些要事,便也進了浮槎。
而那位右側站着的塵官則是直接越上了浮槎前頭微微翹起的船頭,等這人跳上去的那一霎那,整座浮槎便消失不見了。
祁桑難免訝然一番,這過程一點靈力波動都沒有,就這樣堂而皇之地消失在衆人眼前。
談風濯見她臉上還未掩下的驚訝,便開口解釋道:“這浮槎名喚‘空空槎’,本身便能隐去行蹤,塵官又别有一套隐匿氣息的法子,當真算‘眼前空空如也’。”
“什麼空空槎能有這般效用?這不就是在船身底下安了個不需要靈力啟動的傳送陣?談風濯,你可勁兒忽悠小輩,跟誰學的?”祁若瑜雙手抱劍,斜倚着陸吾山門,微微皺起眉反駁。
談風濯不緊不慢問:“那依劍君所言,這空空槎到底是先傳送的,還是先消失不見的?”
“……”祁若瑜愣了,半晌說不出話來,最後隻揚起眉梢朝祁桑道,“總之,玉京十二樓上像塵遠涯造的這空空槎一般的法器多如山高,咱不稀罕這東西。”
“可我也沒說稀罕啊。”
祁桑搖了搖頭,一臉無奈。祁若瑜怕是看了她的神情,自己不知腦補了什麼奇奇怪怪的東西吧。
“說到玉京,這是慕掌門的傳信。”談風濯适時遞來一張烙有雲紋金印的信箋。
祁若瑜臉上的笑頓時沉了下去,前頭的傳信都被他無視避開了,眼下由别宗掌門親自送上門來,不接不行啊。
他不情不願地拽過這信,避開祁桑好奇的視線,忐忑地翻開。
信上就兩個字——“速回”。
大師姐慕笥允承襲其母,也就是他姑母慕熙的一貫作風,待人接物非常講究禮數,可以說這大概是慕氏一脈的風格。
不論是慕笥久,還是慕叙甯,對上再不喜厭惡的人都會拿出如沐春風的笑好聲好氣談上幾句話,先禮後兵。
一般來說,慕笥允傳信無論如何都會加上一行“慕笥允留”。
可要是沒有這行字,那收到這封信的人,大概不是一個“慘”字就能概述的。
祁若瑜深呼了口氣,将信合上,收好,大師姐會大發雷霆這件事他早有準備,就是别再關禁閉吧。
他嘴角耷拉,悶悶不樂地走到祁桑面前:“小桑,我必須要回去一趟,你不要想我——”
祁桑神情輕松,擡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道:“想什麼想?快走吧,别讓沂風姐姐幫你頂罪了,好好認錯,争取關個半甲子就出來。”
“半甲子?啊?!小桑,你對我未免太殘忍了。”祁若瑜哀嚎地叫出聲,面如菜色。還沒關呢,她就說半甲子起步,這能是念他好麼?真無情。
“都麻煩掌門特意将信送到你手上,之前肯定被你扔了好多,慕掌門怕是早就生氣了,你好好認錯。”祁桑慢慢道。
祁若瑜苦澀道:“小桑,你是不是巴不得我走?”
“啊?哪有?不要污蔑我,我可沒有這麼說。”祁桑壓下上揚的嘴角,太好了,她的耳邊可以安靜一段日子了,她有理有據道,“你看,師尊傷好一半就去故曦城處理要務,你這個劍君——月川尊者,總不能一直留在陸吾打發時間吧?”
聞言,他思索片刻,才歎:“行吧,你說的也對。”
祁若瑜沒什麼好收拾的,本來就是一人一劍飛來的陸吾,此刻回去也隻需要帶上人和佩劍。
出于禮數,和一衆人寒暄一段,便禦劍起身。
最後對上祁桑時,他一步三回頭,就差抹眼淚了:“小桑,千萬不要想我啊。”
祁桑擺擺手,在他剛禦劍而去那瞬間,便和掌門一同回身。
談風濯大概又要去找執法長老談些什麼事,幾位峰主都不在,也就隻有他們兩個和一衆長老。
而她,這不是還有個重傷的人躺在景萱殿要她看着才肯喝藥嘛……沒什麼好站在原地目送祁若瑜的必要。
可她剛剛邁出一步路,祁若瑜這家夥居然又掉頭飛回來了,落在她身前,再三叮囑:“和那小子保持距離!我不在你身邊,你一定要擦亮眼睛,明白嗎!”
祁桑被突然蹦出來的祁若瑜吓了一跳,她還以為這家夥早就飛出幾十裡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