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桑望着庭院裡如火的望海扶桑,花了好大功夫才說服自己把那件事忘掉。
既然晏淮鶴沒覺得有什麼,那應該也确實沒什麼。隻要自己問心無愧就成,以後就聽祁若瑜說的,保持好距離,不要越界了。
她深吸了口氣,收拾好情緒推門而出,看見杵在門口的一道颀長人影時屬實吓了一跳,莫名覺得心虛。
祁桑避開晏淮鶴的視線,神情有些不大自然地道:“不、不是說山腳見麼?你跟我走到初霁軒做什麼?”
“下意識便跟了過來,山腳與初霁軒沒什麼區别,走吧。”晏淮鶴語氣平常,雖覺得她看向自己的眼神不太對勁,但也沒細想,順手去牽她的手,準備往山下去。
這不牽還沒有什麼,等他伸手,還沒碰到她的手腕,便被她慌張避開了。
晏淮鶴的手停在半空,怔愣了一下,一時沒反應過來。
祁桑縮回手,正色看向他,仿佛要交代什麼大事,認認真真說道:“我們以後還是避嫌得好。”
“避……嫌?”晏淮鶴低聲輕念了一遍,不由得笑起來,溫聲問,“我們之間避什麼嫌?”
“我們之間不用避嫌?”祁桑擰起眉,看他泰然自若的模樣,心生懷疑,他如此坦坦蕩蕩,倒顯得自己過于在意規矩禮數,變得古闆起來。
她隻好道:“祁若瑜說男女之間授受不親,不能再毫無顧忌地親近了,像是你牽我走路之類的,以後還是免了——說來也奇怪,我又不是小孩子,你就這麼怕我丢了?非要牽着才放心?”
越牽越順手,像什麼?像劍修臨出門從劍架上順手拿過佩劍一般,隻要她在旁邊,走動時,就能習慣性把手伸過來。
晏淮鶴這習慣什麼時候養成的?必須要改。
他一派雲淡風輕,有理有據道:“有關系才需要避嫌,你也認為他們口中的猜測是真的麼?這豈不是坐實了外界的傳言?”
“什麼猜測?傳言?”
他這個躺在景萱殿養傷的病患,還能聽見什麼她不知道的傳言?倚晴和易師兄别的不說,消息絕對是宗門裡最靈通的,怎麼可能會有她不清楚的事?
晏淮鶴默了一瞬,不解:“……既無流言蜚語,月川前輩為何要讓你我避嫌?”
“咳咳,他是這樣說的——”祁桑清了清嗓子,學着祁若瑜的語氣,“那小子看你的眼神就像要吃了你一樣!小桑啊,你怎麼一點都不上心?還迷糊糊地湊上去,他說什麼你信什麼,等什麼時候被騙了,可别來找我哭,我可不搭理你——”
雖說就算被騙,她也不可能去找祁若瑜哭訴,這句話就像祁若瑜的一廂情願,沒什麼實際參考意義,但意思應該傳達到了。
晏淮鶴要是懂,應該能聽懂祁若瑜的意思吧。
“……”
晏淮鶴抿了抿唇,懊惱地皺起眉,低聲喃喃了句:“有麼?”
“不管有沒有,還是避嫌得好,我不想聽他在我耳邊念叨八百遍了!”得虧有祁若瑜在,可以搬出來當借口,反正他就是這麼說的,也不算騙人。
他便道:“避嫌是給外人看的,對麼?”
祁桑點點頭:“總之,無論如何在祁若瑜面前一定得注意着,别人面前也不行。”
“那就走吧。”晏淮鶴勾起唇角,扣住她的手腕,擡步往前走去。
祁桑被拉着,大腦空白一瞬,不得不跟上他的步伐,邊走邊道:“晏淮鶴,你做什麼!你沒聽懂我的意思,我不是說了避嫌麼?你牽什麼牽?放、放手——”
“這裡有外人麼?”
“……”确實沒有。
“那既無外人,也非肌膚之親,不過比尋常人稍微親近一些,也在避嫌之中?”他循循善誘道。
晏淮鶴是隔着衣袖去握她的手腕,的的确确算不上什麼肌膚之親。
“……”可這麼一來,為什麼覺得越來越奇怪了?
祁桑說不出個所以然,隻道:“還是有些不妥。”
晏淮鶴見她堅持,慢慢松了手,長歎一聲:“祁桑,有時候,我倒是真覺得你像你院子裡的扶桑樹。”
她微微愣住,被他打斷了思緒,順口反駁道:“為何突然有感而發?名字裡有個桑字就像樹的話,你豈不是要像隻鳥?”
不過,他這身裝束确實有羽鶴化人的意味,看慣了他穿天藍色的弟子袍,突然換成銀白色,有些不适應。
晏淮鶴聞言,淡淡一笑,眼底盛滿她的倒影,如泛起漣漪的湖面:“所以,良禽擇木而栖。”
祁桑整副心思其實還在思考前頭那件事,完全沒反應過來:“什麼意思?”
“這不是還什麼都不懂麼?想那麼多作甚。你若對我心生排斥,那以後不牽便好,可若僅僅是因為他人的言語而感到煩惱,有所顧忌,那我其實不大想放手。”晏淮鶴眨了下眼,斂去眼眸中的情思,緩緩道。
“為何?”
他直截了當道:“不為何,私心而已。人總會有私心的,我亦無法避免,為了你,我尚且還能忍受一番,可若這是月川前輩的話,不太想聽。”
不太想聽——祁桑頗感意外地看向他。
就這麼直接說出來了?這還是她認識的晏淮鶴麼……他是不是傷還沒好,所以任性的那股勁就全冒出來了?
雖說祁若瑜的話,她也不怎麼聽。這沒辦法,自小就養成的習慣了。但晏淮鶴這人面子功夫還是會做的,比如敷衍師尊,會含糊其辭說一句“下回定然注意”,而後該怎麼受傷怎麼傷。
祁桑覺得自己不能被他牽着思緒走,自顧自提起一件事,條理清晰道:“你還記得我上回查探你身上的劫魄金印時,你自己說的話麼?你也明白我們距離過近,便算越界,現如今卻不講究了麼?”
“并非不講究,而是……”晏淮鶴頓了頓,轉而道,“大抵是習慣難改,非要糾正過來,更顯刻意吧,會讓我感到一種我們越見疏離的錯覺,令心難安。”
“怎麼會?再怎麼樣,我們也還是同門師兄妹啊。”祁桑順着他的話道,就算不是師兄妹,又有這麼些年的交情了,不就是保持點距離,怎麼說的像恩斷義絕似的。
“你執意如此的話,那就試着改一改。”
晏淮鶴說完這句話,便擡手拂過虛空,劍光閃過,離厭應聲而現。
他輕輕叩了下劍鞘,便開始催動體内靈力準備禦劍。
見狀,祁桑忽地想起明岑師姐的叮囑,說是這碧月弓的罡風剛消,盡量少動用靈力,再養養。
她連忙制住他的動作,手搭在他的手臂上:“等等,你不用禦劍,我能載你的。”
不然他這去臨渙還沒落地,就可能出什麼事。
晏淮鶴視線落到她抓着自己手臂的手上,嗓音舒朗,若無其事地念道:“同乘一劍,怕是不太方便。”
“有什麼不方——”祁桑說到一半,便停住,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
見鬼了,自己剛說出去的話就被堵了回來,偏生這家夥還笑得理所應當。
“……等到臨渙再改。”她強行拽了他的衣袖,截斷了他的靈力運轉,收去離厭,一字一頓道,“聽我的,不想聽,也得聽。”
他颔首應聲:“好,有勞師妹。”
晏淮鶴配合良好,一路上沒說一個“不”字,可偏偏祁桑竟然覺得心底憑空升起一陣惱火。
他肯定是故意的,但這要求也是自己提的,那會是什麼地方出了問題?真是祁若瑜說的不對,讓她想太多了?還是說,那個奇怪的夢給她攪得心神不甯?
她什麼時候會為了子虛烏有的事,瞻前顧後了?
等到了臨渙洲,落在朔風城城門口時,祁桑還是覺得煩心,自己也不是會計較這些事的人,為什麼想不明白呢……
禦劍有點久,她這個修為還做不到乘易境一瞬萬裡,老老實實飛着,又帶着個人,祁桑落在地面時,懶洋洋打了個哈欠。
朔風城來來往往的人大多在參儀、觀變境,也有少數境界較高的,但基本不在外停留。
晏府地處城中偏西,遠離街巷熱鬧之地。
仙海十四洲之中,五宗十六族再加上位于水清天的仙盟,便占據十四洲足足七成的戰力。
與人間不同,淵罅裂隙這東西是可能随随便便出現在十四洲任何一地。是以,十六族族人一開始分居十四洲各地,乃是為了能夠及時處理意外而起的禍患,護佑一方,後來也就安定下來。
祁桑望着晏府的牌匾,站在大門口發呆片刻,意外想起祁若瑜無意談及的一件事。
眼前的晏府和她在蜃影幻境中見到的一般無二,可為什麼她一點印象都沒有?幼時,自己基本呆在明瞳谷,很少有機會出去,一是為了保護她,二是她其實有點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