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夜很靜,雲霧遮月,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一處荒涼的山丘之上,歲倚晴慢慢睜開了雙眼。
她看向四周,原本茫然的眼神倏然一變,臉色霎時慘白如紙。不知想起什麼,她突然慌慌張張轉過身往一個方向奔去。
此地山路崎岖難行,沿路滿是荊棘,藤刺總會勾破衣裙。
她腳上沒注意,不小心踩到一塊光滑的石子,身形一歪,險些栽倒。
歲倚晴穩住身形,心卻由不得自己慢下來,生怕會耽擱什麼,想要邁開步子,不料腳下又被藤蔓絆住。
她伸手用力将被枝蔓纏住的衣擺扯起來,卻仍舊被勾住大半,焦急之下,再也顧不得什麼,便以雙指行劍氣,直接斬斷那半截裙擺。
她松了口氣,正準備繼續往前跑,卻在擡頭間,望見前頭的空地上多出一道小小的人影。
一個半大的孩子,紮着幾個辮子,穿着身月白色綴着藍色小花的衣裙。
“你來做什麼?”看見她,那孩子語氣冰冷問。
聽到這聲質問,歲倚晴整個人僵在原地,雙手揪着自己的袖口不放,好半晌才找回自己聲音:“我、我來救你,這一次我……”
“來救我?”孩子低聲笑起來,那雙本該澄亮的眸子似乎浸了一層潮濕的血,顯得暗淡而痛苦,“你想做什麼?想借此事來彌補彌補,好全了你的良心嗎?”
“不是這樣,我……”
歲倚晴臉上的血色盡數褪去,整個人連手指尖都在顫抖。
那孩子向她一步一步走來,一字一頓道:“倚晴,你就是個自私自利、隻顧自己逃跑的膽小鬼啊。”
“不是的——”歲倚晴止不住地呢喃搖頭。
“知道這件事後,我怎麼可能還會和你繼續做朋友呢?我最厭惡你這樣的人了。”
歲倚晴抽噎着:“對不起——”
“對不起有用嗎?”
山間突然出現的那個孩童不知何時走到她跟前,猛地抓住她的手。
歲倚晴低頭看去,才蓦然發現這孩子身上全是血。
那孩子的面容在記憶中扭曲,最後變化成自己最熟悉不過的一張臉。
她渾身是血,黏膩陰冷的血像是無邊無際的黑暗瞬間籠罩過來,将她包圍。
歲倚晴感到一陣窒息,胸口像是壓着塊巨石,隻得大口喘氣,而後便聽見她接着道:“不記得了嗎?那麼多血……堂堂歲氏的小小姐,将自己的救命恩人反手推進了深淵……”
沾滿鮮血的手撫在歲倚晴的臉側,眼底是失卻溫度的笑意。
那隻手垂下來,在她臉上留下鮮明的血印。
“因為你,我快死了啊……”
手徹底垂落的那一刻,這孩子竟然張開雙手直接向身後倒去。
“這一切都是你的錯,都是你的錯。”
孩子笑着撲入深淵,如一片血紅的楓葉,也似一隻翅膀殘破的蝴蝶,就那般無聲無息地墜入黑暗裡。
“不!不會的!”
歲倚晴瞪大雙眼,眼底滿是驚恐無助。她拼命搖頭,伸手試圖拉住往下掉去的孩子,抽咽着說不出一句話。
大顆大顆的淚珠砸在手背,手上牢牢拉住的孩子也扯着她一并向下墜去。可她卻不願放開手,隻是更用力地抓住了這個小姑娘。
“求你了,不會有事的——我不會讓你再出事了——”
失重感傳來,她整個人驚吓着從床榻上坐起身,睜開眼,惶然不安地盯着眼前的垂缦。
原來,這又是夢。
屋内一片寂靜,月華靜照,庭院那棵桃花樹随着風輕輕搖擺着枝桠。
歲倚晴将自己蜷在角落,一遍又一遍滿含歉疚地重複着夢裡的話。
是以,她沒能注意四周,自然也沒有發現方才聽到她夢中呓語不止、匆忙從窗台跳進來,此時此刻隐于陰影裡的冼忱風。
冼忱風本來想出聲安撫一兩句什麼話的,可或許是今日衆人皆盡興大醉,而他滴酒未沾,襯得他格格不入,心底從未有過如此清醒。
他神色淡漠地将伸出的手垂下,眸子流轉着毫無波瀾的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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奕峰主同祁桑交代的“墨骨花開花”的前一日,仰靈峰上。
祁桑站在聽竹軒前,遙遙望了一眼不遠處秃了一片的竹林,心下又升起一陣懊惱。
據在場清醒的另一人所言,是她喝完倚晴那壺酒後,興緻上來,拉着他跟自己切磋一番。
從天水閣屋頂,再到仰靈峰的這片竹林……所過之處,皆留有出自她手的劍氣痕迹。
想為自己辯解一句,都說不出口。
此事着實尴尬,她想忽視也忽視不了。
于是,這幾日她都繞開這竹林走,就算有事也不會親自過來聽竹軒,都是讓荼漓或者竹悠傳話。
可奕峰主的這件事,拜托别的師兄師姐,還不如麻煩知情的晏淮鶴。思來想去,這聽竹軒她是避不開的。
祁桑擡起手,屈過手指,正打算叩響門闆,難得講究了下禮儀。
不料,她剛要落下手,卻聽見裡頭先傳來一陣交談,似乎是淵泉尊者的聲音。
門的另一端,有兩人面對面而立。
靠外一側的是蘇居岸,他揣着雙手,緩緩道來:“妖荒有一‘九餮鲲座’,用來交易一些外頭有價無市的珍稀寶物,母親前些天恰恰得了一張請柬,我便開口要來,想着那裡或許會有‘愁憂樹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