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昭平說完最後一句道歉,臨下台的時候,他朝着初檸的方向,又深深鞠了一躬。
簡以尋這次看清他的表情,他臉上愧疚畢現,眼裡是真情實意的歉然和悔意。
即使簡以尋認為一個人的底色難改,錯了就是錯了,很難去後悔。
尤其是一個不久前還毫無悔改之心的人,這回怎麼突然跟脫胎換骨,良心未泯幡然醒悟了一般。
簡以尋擡起下巴,寒風嗖嗖灌進衣内,他下意識将手往衣兜裡側探了探,陡然摸到奶糖卷褶的糖紙。
簡以尋的眉眼無意識松展開些。
他凝視着齊昭平下台的背影,有那麼一瞬間,似乎和今早校門口那道年邁的身影重疊。
餘光瞥見身旁安然舒展的女孩,簡以尋眼眸深幽。
眼睑垂下,似是深思。
不同于青檸軟糖的先酸後甜,大白兔奶糖從一開始就是香甜的。
它被厚厚的幾層塑料袋保護着,卷褶的糖紙包裹着糖身,甜是它的本身,而在傾注了慢慢的愛和呵護下,它的甜又摻雜了幸福的味道。
由一開始的硬邦邦,黏牙齒,到最後,舌齒間皆是軟化的絲甜。
手指在糖紙上随意敲動,指甲捏着,隻要輕輕剝開,就能細細品味。
或許,每個人心裡都有一處柔軟。
——底色難變,但總有邊緣地帶。
簡以尋無聲地“呵”了下。
有病,他确實有病。
行,原諒就原諒吧,大不了如果對方真是白眼狼,他不介意再多管閑事。
某人不識好是她的事,他多管也是他的事。
各幹各的事,也挺好。
誰讓某人運氣好,遇見他這麼好個朋友。
齊昭平已經站回班級隊伍,他的道歉在周圍引起一片讨論,細微的交談聲混入簡以尋耳畔。
周一堯小聲地和唐琦議論齊昭平道歉的事,話裡話外都充斥詫異,他以為齊昭平隻會是完成任務般,拿着不知道從哪兒縫合來,摻滿了水的檢讨書敷衍了事。
沒想到,這小子居然搞了這麼一出,莫名的有點子真誠。
給周一堯整不會了。
周一堯喊了聲初檸的名字,初檸微回頭,他問道:“初檸,你覺得這小子是真悔改了嗎?”
初檸平聲道:“至少,他這會的道歉是真的。其他的,就也不重要了。”
周一堯疑惑地“啊”了聲,年級第一說話怎麼這麼像做閱讀理解。
唐琦也問道:“那你真原諒他了?”
簡以尋也不動聲色地偏過些頭,漫不經心狀。
初檸輕聲應道:“嗯。”
周一堯“啧”了聲。
唐琦也皺眉說:“初檸,你還是太善良了。”
聞言,初檸笑了下。
她微搖頭,笑着說:“我是為了我自己好。每個人的時間多寶貴啊,要是一直想這些不好的事,那我的時間豈不是都充斥這段不好記憶的影子。”
初檸略帶狡黠地一笑,像是開玩笑道:“浪費時間就是浪費生命,我珍惜生命,堅決不浪費時間。”
一天就二十四小時,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人就活短短幾十年。
在這當中總會遇見些不好的人或事,要是一直被這些影響,總是把時間和記憶留給這些,那對自己太不公平了。
初檸沒那麼慷慨,過去的已經過去,無法改變,但她還有未來,她更想把自己的記憶留給更多美好的事。
少一點執着,多一些釋然,初檸的生命才能總是發芽。
周一堯故作高深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仰頭半眯眼,放低聲音道:“初檸說得有道理,好生哲學,值得我們細細品味。母老……唐琦,你明白了嗎?學着點。”
“……”唐琦無語地翻了個白眼。
倒是簡以尋一直沒說話,他的表情很奇怪,甚至略顯嚴肅。
女孩的話好似錄音帶,在他的耳邊無限循環。
如果總想這些不好的事,他的時間都留給了它們,糟糕的一切反而毀了他的生活嗎?
簡以尋本想不屑地否認,誰會一直想那些,才沒那麼重要,根本記不住。
可是詭異地,那些他原本以為時隔多年,藏在最深處,以為很難再想起的畫面,竟似乎也随之慢慢浮現眼前。
每個人,他們的表情,他們的語氣,他們說的每一句話,簡以尋都記憶深刻,都能一一述說。
的确不用撕開那層僞裝,因為腫脹的傷口一直在,隻是被他故作輕松地掩蓋,選擇逃避,不願就醫,一拖再拖,最後接近潰爛。
一直都在那,即使他不願意承認。
就是很執着,即使他不願意承認。
從來都記得,即使他不願意承認。
不知不覺,悄然無聲中,他的生命似乎真的一直萦繞着那些影子,揮之不去。
仿佛籠罩着一片大霧,下着一場連綿不絕的毛毛雨,綿綿細雨很小,水花都掀不起來,但偏偏就是一直,不間斷地下着。
無論白晝還是黑夜,雨未停,世界潮濕。
直到劉海龍宣布散會,周一堯激動地拍了下他的肩膀,喊了聲他的名字,讓他快點,不然等會操場小門又要堵得水洩不通。
簡以尋這才堪堪回過神,隻是瞧着還是有些心不在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