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4第十四章
你可曾見過戰敗後的城市?
(揮/刀/自/宮)
也許是因為那些親眼所見的場景實在是過于慘烈,也許是因為,在中土宇宙中,她第一次覺/醒了愛與被愛的渴望,而這使她意識到自己尚有一顆血肉鑄成的人類心髒。李/明夜發現自己不能像無視休斯頓一樣無視鐵丘陵,雖然前者未必比後者祥和多少,且二者的慘況皆由她親手造成。
偶爾的偶爾,那日所見的一切便會從記憶深處浮現,一個細小的聲音提醒她:“這都是你做的。”
——是,這都是我做的,那又如何?我曾經這樣做,往後也會繼續這樣做下去。
李/明夜繼續向前走。如果世上曾有一個活物,随後它死去了,但它依然在對活着的生命造成影響,那麼它就成為了幽/靈。它一直存在,它成為了我的幽/靈。她明白為何她心中的幽/靈之都以鐵丘陵為名,因為自鐵丘陵以後,她便無法做到如原來那樣的坦然與冷漠。
那是她第一次感覺到,感情與生命,其實是……有/意義的東西。
一切都開始于“血/腥黎明”之後的那個早上,當她一身傷痛、滿心疲憊,走過滿目瘡痍,而她自己卻渾不在意,傷痛與死亡于她早已形同老友。可是有一個人為她煮了一碗熱巧克力,擁她入懷,哄她入睡……就好像,她需要這些似的。
——我需要嗎?是的,我需要……我需要知道,其實我遇到危險時也會感到害怕,我喜歡看那些毫無邏輯又荒謬可笑的家庭喜劇,我喜歡吃甜食,所有加了香菜的食物都該進垃/圾桶,普洱茶喝起來也很不錯,電子遊戲其實不算太糟糕……為什麼在此之前,我并不知道這些?
濃霧翻湧如海,在無數邪魔的注視中,李/明夜擎一方光/明緩步前行。火焰跳躍,光芒溫柔如情人的愛/撫,她生平頭一次檢/視自己的内心。
她看到了自己的最初。卧室裡盛開的淡粉色玫瑰,漸漸響起的腳步聲,門逐漸被推開,一線光/明緩緩擴大。她想要翻個身繼續睡,想要撒嬌賴床,卻發現身/體似有千鈞重。
“明明。”她聽到熟悉又陌生的聲音。那個人影失陷在光裡,隻有一道鍍着金邊的熟悉輪廓。“過來吧,我的小公主該回家啦,我會補償你所受的一切罪。你不該活得那麼難。你磕破了皮都會哭鼻子,連打/針都怕……這兒不是我們家的小寶貝該待的地方。”她的身/體又能動了。
火光搖曳。李/明夜注視着那扇門,透過耀眼的光之迷霧,她隐約看到父母正在飯桌旁用餐:“哥。”
“嗯?”
“你的情報已經過時,事實上,我很久很久沒有哭過了。”李/明夜低聲歎道,“我在一個極其可怕的地方,在這個地方,我被很多人憎恨和詛咒,其中大多數人我甚至從未謀面,也不曾傷害過他們,但他們全都希望我死,隻因我死後他們會多得一分利益;我走在街上就會遭遇殺身之禍,連身/體都被砍掉半截,費/盡/心/機才逃了出來;我的名字被吟遊詩人寫進詩歌,用最卑鄙惡/毒的詞語來描述,而且想必會傳唱上幾十年;我必須很小心地選擇敵人,卻必須更小心地選擇朋友,當我孤身一人時,甚至不敢入睡……我需要非常努力才能活下來。”她略一停頓,“但我從來沒有哭過。他們可以對我做任何事,我不在乎,我無所謂。”
——隻有你,隻有你……你是我的親/哥,你怎麼可以就這樣幹脆地、果斷地、毫無心理負擔地……放棄我?
李/明夜嘴唇發/顫,卻沒能問出口。她現在才知道,原來真正的錐心之痛,竟然會無法言說。
——你是怎麼做到的?我最親愛的哥/哥啊,你已經教/會了我很多,能不能再順便教教我這個?如果我能多得你一分冷酷,想必就不會在本次試煉中經受如此多的磋磨。
“我恨你,你可知道?”李/明夜問道。
“我想這是理所當然的。”李唯一回答,“所以跟我來,讓我補償你。”
“我消失了,你連問都沒問一句,當我竭盡全力呼喚你時,你正在為他的出現感到欣喜。整整幾十年,你都沒有發現,我甚至想過,是不是因為我不夠好——确實,跟他比起來,我不夠好。我不是像你們這樣的天才,成績也不夠優秀,我胸無大志,幼稚愛哭……我跟他比較,是因為我希望我才是不能被遺忘的那一個。但是為什麼要選我呢?明明他才是更好的那一個,不是嗎?”李/明夜隻覺得喉頭如哽,“可是,難道,就因為我不夠好……”她說不下去了。
“對不起。”
——道歉已經晚了,從你舍棄我開始,晚了六十三年。當李/明夜第一次檢/視自己的内心,她能清晰地看見那道深刻的傷口,它無法愈合,永遠鮮血淋漓,流淌出劇毒的膿液。他令她再也無法相信任何人,至今都活在被人舍棄的陰影裡。
李/明夜深長地呼吸,直到找回心跳的規律。“我會去找你,我們有一場遲了六十三年的談話。”她的眼神逐漸凝聚,澄澈明淨,如一泓沉澱已久的寒池冷水,再不見沙礫與淤泥的痕迹。“至于現在……我要繼續往前走了。”
她繼續往前,沒走幾步,便與那扇溫馨美好的光之門擦肩而過。此時她聽到他問:“你不想回家了嗎?”
“回家?回到那個D級科技宇宙,重新成為一個平凡人?在我已經見過浩瀚無垠的宇宙,也見過至高無上的古神之後?”李/明夜終于笑了,她的語氣是從未有過的輕柔,眼神是從未有過的清明,然而卻堅/硬得像鋼鐵一樣。“恕我拒絕這一好心邀請,因為那已經不是我想要的未來了。”
于是她繼續向前走。距離仿佛失去意義,時間亦然,她仿佛走了五分鐘,又仿佛走過了一生。路途兩旁不時便會出現一些記憶中的人,其中有足以牽動她心弦者如文森特,他擎握血色長刀,滿身傷痕,搖搖欲墜,卻仍然意氣風發,邀請她重歸戰場;有萍水相逢者如露西,她笑容天真甜美,認真地邀她進入格拉夫宅,并對她說“你看起來很孤獨”;有深仇大恨者如索林·橡木盾,他揮舞劍盾,咆哮邀戰,胸前插着數隻巨大的攻城弩箭……每路過一人,屬于他們的記憶便會如水落石出般浮現,如時光倒流,一切纖毫畢現,再度成為每一個過去中的自己。
事至如今,她已經不再掩飾自己的任何情緒,于是她有時駐足凝視,有時輕歎感慨,有時不屑一顧,有時譏诮諷刺……但始終沒有真正地停下腳步。
霧氣逐漸消散,長街空曠,夜涼如水,再不見任何怪物的蹤迹。城鎮變得幹淨整潔,而且極為安靜,家家戶戶都像是睡着了一般,一扇扇窗戶皆是漆黑顔色,如閉合的眼。兩行路燈無盡地延伸,暖黃/色的融光打在行道樹上,将繁盛濃綠的樹葉鍍上金子的光輝。
她忽然知道,接下來自己将要遇見誰了。
一個人從樹影下走出。他身姿英挺,面容清隽,眉宇間神采煥然,眼神沉靜而溫柔。他注視着她,像是已經凝視了一萬年那樣的專注,從她的眼裡看到了她的心底。
李/明夜閉了閉眼:“我剛剛還在想,這裡為什麼沒有你。”她睜開眼與他對視,“所以,就連你也會擋我的路嗎?”
靳一夢極溫柔而又極悲哀地凝視她。他站在她的面前,以阻攔,或者說,等候的姿态,像一個甜/蜜得難以割舍,卻又強/硬到命中注定的障礙。
——在李/明夜看來,靳一夢其實是一個很難洞悉的人,因為就連他自己也未必清楚他的原則與底線。他可以做盡一切卑鄙冷酷之事,甚至也已經習慣了如此行/事,隻因那是出于一個真正高尚的目的。可是時至今日,當那個崇高艱辛的事業與遠大神聖的夢想已經不再屬于他……當他終于自/由,當他隻需為他自己而拔槍。
現在的靳一夢,究竟想要什麼?
李/明夜不是很清楚,也許就連靳一夢本人都不能确切地知道。在靳一夢的身上,一直有種無/動/于/衷的淡漠與随遇而安的空茫,他之所以如此出色與強大,僅僅是因為他有優秀的個人能力,而不是因為他發自内心地想要如此。
至少,他絕對不像她與文森特那樣渴望,亦缺乏如她與文森特那樣飽滿的鬥志。她李/明夜姑且不論,畢竟她的野心早已明目張膽地寫在臉上,文森特則狂/熱地追求戰鬥的快/感與更加強大的力量,至于靳一夢,則更像是把“角鬥/士”這一身份視為一份工作,這份工作要求他不斷變強,于是他就這麼做了。他的努力中沒有渴望,他的戰鬥中缺乏熱情,他的探索中全無好奇,在光怪陸離、奇幻炫目、充斥着世間一切可能與不可能之事的鬥獸場,他活得像個D級科技宇宙中的城市上班族。
有時候李/明夜也會想,也許她不該拿自己與文森特來同靳一夢做比較,畢竟她很清楚她自己與文森特都不是什麼正常人。如果她僅僅是靳一夢的隊長,那她大可以不必多管閑事,因為靳一夢的個人能力與職業素養都值得信任,就算最終道不同不相為謀,應該也可以好聚好散。但可惜的是,她不巧正是靳一夢的女朋友,而且這段關系中還含有占比極高的感情因素……他們彼此相愛,這是她不想失去的人。
——我想要你,我要你陪在我身邊直至最終。可是你究竟想要什麼?你真正想要的東西,我是否給得了?你說你愛我,想要我,但我卻是天底下最自私自利與最不擇手段之人,并不像你的曾經夢想那般高尚。
李/明夜想起自己對他所做的那些隐瞞。我最親愛的,你可知你所愛之人負債累累?她欠的是血啊,幾乎每一滴血都系無辜,可她卻一如既往地不打算償還。
“我以為我們在進行同一項事業,想要創造同一個未來。”李/明夜輕聲說道。打火機的光芒熄滅了,油料已經燃盡,就如感情從來/經不起單方面的索取消磨。她将打火機抛向靳一夢,後者準确無誤地接住了。
“我陪你走一段吧。”他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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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李/明夜走過那一段心靈之路時,真正的靳一夢仍在河灣鎮之中。他顯然并不知道自己在李/明夜的試煉中所擔任的角色,因而他不僅心情不錯,且正在極有興緻地觀摩一場罕見的盛事。
這是一個晴朗的冬日清晨,寒冷卻陽光/明媚,空氣清冽,天高雲淡。河灣鎮郊外,隻見得人潮如山,旗幟似海,一派喧嚣熱鬧的景象。
河邊平出了大片空地,由臨時搭建卻足夠精美的高台環繞,衣飾華美的達官貴人列坐其次,在輕舞的幔帳下交頭接耳、竊竊私/語。高台之外環有圍欄,一側搭有臨時馬廄,披金帶銀的駿馬長聲嘶鳴,仆人與侍從忙碌來去,伺候着焦躁不安的馬匹與它們驕傲的主人;另一側是宴飲場地,隻是此時紗幔寂寞,鍋停竈冷,僅有幾縷淡煙升騰——那是一些專責烹饪甜食糕餅的廚子正在忙碌,除此之外,來往的多是一些侍酒的仆從。至于其他地方則是民衆的海洋,他們穿上了自己最喜歡的服飾,挨挨擠擠,喧聲談笑,為自己能親眼見到這詩歌一般美妙的景象而興/奮不已。孩子騎乘在大人肩上,就連樹冠上都爬滿了人,兜售零食雜物的小販高聲吆喝、來回穿梭,雜耍戲/子興緻高昂地耍着如抛物、高跷一類把戲,直逗得周圍群衆驚呼連連、縱聲大笑。
這樣的一場比武大/會,就連招待國王都毫無問題。作為一名極其富有、極其英俊、極擅比武競技的貴/族領主,納吉·克雷文不僅樂于舉辦各類比武大/會,更是樂于參加各種比武大/會,他是歌者的寵兒。當他騎馬入場時,全場掀起了直要沖破天空的歡呼,更有不少貴婦/人情難自禁,摘下頭上的首飾與鬓角的鮮花,将其抛至場中。在衆人的歡聲中,納吉伯爵繞場一周,華美的鮮紅滾藍邊披風迎風飒舞,披風上的三河似在潺/潺流動。最後他摘下頭盔向大家揮手緻意,青年伯爵笑容倨傲,神采飛揚,漂亮的黑眼睛比他潔白盔甲上的各色寶石更加閃耀。
“Show off(嘚瑟).”坐在靳一夢旁邊的文森特——準确地說,是文森特·愛德華·托雷斯“爵士”,發出了輕微的不爽嘀咕。
靳一夢斜了文森特一眼。很顯然,鬥獸場第一炫耀狂很不喜歡這名比自己更愛炫耀之人,但他很遺憾地沒有機會親手教訓這名人類伯爵了——納吉伯爵從不參加場面混亂、粗/魯不堪的團體競技,風光無限的一對一比武競技才是他的舞台。據說馬上的納吉伯爵無人能擋,他的長槍與盾牌就如同他的手臂一般剛猛靈活,他從不讓比試進行到下一環節。
靳一夢的眼神并沒有在納吉·克雷文的身上停留太久,他看向了另一名騎士。那是一名身材高挑瘦長的男子,一身灰藍色精鋼铠甲,肩頭裹/着一襲堪稱樸素的灰色披風,就連他的馬都比其他同類更加沉默。這名男子的铠甲飾有詭谲玄奧的魔紋,樣式頗具年頭,有些許刀劈斧鑿的風霜痕迹,但依然顯露/出一種引人矚目的沉穩力量感,猶如滄桑嶙峋卻堅/不/可/摧的山巒。他的頭盔沒有面罩,面前僅有一道狹長的護鼻,影影綽綽間,可以看見他那雙顔色冷酷如寒星的冰藍色/眼睛。
如果以裝備的實用價值來評價,這名男子那身乍一看并不起眼的盔甲,價值必定遠超納吉·克雷文伯爵那身釉色鮮亮、寶石璀璨的鋼鐵甲胄(據傳納吉家族也有一兩套世代傳承的魔法族甲,隻是太過注重實用性的裝備通常不怎麼好看,也不大适合比武競技),但這并非靳一夢注意這名男子的原因。他之所以一直盯着人家看,是因為……
“馬庫斯·柯文納斯。”靳一夢輕聲說道。時至嚴冬,天寒地凍,人人吐氣成煙,唯有此人面前一派清淨。是因為他的氣息比嚴冬更寒冷,亦或是他根本無須呼吸?
原該是他,也隻能是他——馬庫斯·柯文納斯,最古老也最強大的吸血鬼,血族中唯一能沐浴陽光的日行者,生而高貴的始祖血脈。作為河灣鎮比武大/會的主角之一,血族當然不可能讓血奴作為代/表出席這一盛會,這會嚴重冒犯納吉·克雷文那傲慢的自尊。而馬庫斯·柯文納斯,是血族最順理成章的、同時也是唯一的選擇。
“怎麼樣?”靳一夢在團隊頻道裡問道。他用的是“你看吧我早就告訴過你了”的語氣,似乎他們已經針對這名血族始祖進行過一場讨論了。
文森特仔細地打量着場上的馬庫斯。有經驗的船長見一角即知冰山。這名血族始祖縱馬徐行,姿态随意,但一舉一動中仍有種呼之欲出的強大偉岸,閑步的猛虎依然是山林之王。過了半晌,他極不情願地承認:“可能……唔,大概,也許……打不過。”他略一停頓,又不死心地迅速補充:“但我們可以試試看嘛。土著人物的戰鬥力和裝備有很大關系,尤其是這種傳/奇土著,實力全靠各種傳/奇裝備撐着,又不像我們這樣能随時随地裝備齊全。照我說,如果我們……”
“拉倒吧。你以為你是個漂亮妞兒呢,想讓人扒衣服人就會扒衣服?支線任務隻有一個,不能拿去給你玩兒,這事不商量了,就按我的方式來。”
文森特立刻叽裡咕噜地抱怨了起來,聲音極低,語速極快,語法混亂,詞彙下/流,反正就是在發/洩不滿。靳一夢也懶得理他,轉而在私/聊頻道接通瓦羅:“怎麼樣?”這一回,他實實在在地用了詢問的語氣。
“一切都妥當了,隻需要您一句話。”瓦羅笑嘻嘻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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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今日的淩晨時分,正是夜黑風高的時候,靳一夢在河灣鎮外的港口接到了與他有盟約的狼族團隊。對方一共9人,其中四人與他同階,五人低他一階,但鑒于此地乃是驅魔人的據點之一,對方依然甫一見面便與他簽訂了團隊和平契約,可見對方的謹慎态度,以及“文森特”這個名字依然頗具分量。當然,這支團隊如此作态是完全可以理解的,畢竟人家是來發财的,而不是來送命的。
在此必須提一提長峽王國内的角鬥/士勢力情況了。或許是由于長峽境内的世界源較為豐富,且角鬥/士投放相對方便(隻需種/族合适即可)的緣故,長峽境内共計投放有三支角鬥/士團隊與十數名散人,當然其中大多數都是奴/隸級角鬥/士,士兵級角鬥/士不過十人而已。在十人之中,這支名為“終影”的團隊便占有四人,這個占比可以說是相當可觀了——可惜的是,另一支名為“狩獵者”的團隊中足有五名士兵級角鬥/士,而且其團隊首領還是一名“被選中者”,即此人已經踏上了試煉之路。誠然,“終影”團隊并不知道“被選中者”究竟是神馬東西,不過他們至少看得懂實力高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