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4第十五章
“這段路真長啊。”李/明夜說道。
靳一夢笑了笑,牽起她的手遞到唇邊,輕輕/吻了吻:“我倒是希望這段路能再長點兒。”
她已經走了很久,靳一夢也陪她走了很久。明淨的夜空,安詳的街道,溫暖的路燈,一切皆是平靜如水。他們手牽着手,悠閑漫步,像是擁有漫長的歲月可供浪費,于是可以不争朝夕。
在這一路上,李/明夜說盡了自己的所有往事,從燦爛美好說到慘淡凋零,說到那些苦難中她所有的絕望與迷茫,那些微小而又令她本人羞于啟齒的希冀。這些東西都是她羞于向真正的靳一夢,甚至是她自己傾訴的,她從來不願承認自己其實是恨的,因為恨來源于愛,而她不願承認自己竟依然愛着那些将她抛諸腦後的親人。她從不願意承認自己像任何一個平常人一樣渴望得到愛與關注,不願意承認那些隐藏在内心深處的自卑、自我質疑與自我否定,這讓她感到格外的羞恥與卑微……
在很長一段時間,她可以坦然地承認自己所做下最卑劣的惡/行,卻始終不願誠實地面對自己内心最軟弱的渴望。她對此是如此的畏懼,如新鮮的潰瘍經不得觸/碰,又如黑夜的鬼魅見不得陽光。直到現在,當一切撲面而來,她終于能夠真正坦然,并發現曾經的自己,竟然是那麼的扭曲、焦慮與……孤獨。
靳一夢則一直安靜地傾聽,時不時側頭看她,在她額角與手背上留下一記極輕的親/吻。這與他曾經做過的一般無二,當她第一次向他述說往事的時候,他也是這樣平靜專注,卻又是無與倫比的溫柔。
“還記得我們正式交往那天嗎?”李/明夜想到此處,忍不住搖頭失笑:“‘每天對你提一個要求’……我真是不知道你在想什麼。”
——你一直對我很好,于是我總覺得你是有所圖謀,從那一碗熱巧克力到你願意滿足我所有的要求。我無法确定你究竟在圖謀些什麼,但我确定我想要你,所以我竭盡所能,向你展示我的能力、我的才華、我的謀劃……我窮盡思量,在每一次曆練中謀奪到最大的利益,摘取最甜美的果實。我通/過這種方式告訴你,我就是那個能夠給你最多的機會、創造最多的利益的人,所以哪怕你确實是有所圖謀,也請一直在我身邊待下去,因為沒有人能給你比我更多。
——但是……可能,或許,大概……你隻是,真的愛我而已。
“你笨不笨呐?我已經給你說過好多次了,我就想着你能高興,最好每天都開開心心的,說了這麼多回你都記不住。”靳一夢擡手來摸她的頭。
靳一夢摸她的頭有兩種摸法,通常情況下,他會溫柔地替她捋一捋頭發,但偶爾也會跟摸狗似的一通亂/揉……這次正是後者,這人明顯是想打架。李/明夜一邊擡手抵擋,一邊不甘示弱地還擊,二人就此開始掐架:“不是記不住,是我以前不信。”。
“那現在呢?”
“信一點了吧。你給我低頭!不然我就不信了!”
“我靠,講不講/理你……嘿你個潑丫頭,還學會踩人了,得得得,他/媽/的,老/子這是遷就你個兒矮。”靳一夢一邊低頭躲閃一邊笑,忽然摟住她的腰将她抱了起來,“今兒就給你呼吸一下高處的空氣,清新不?”
“你能有多高啊,不到一米八,成天顯擺。”李/明夜很不爽,立即把他的頭發揉成了一團糟。
“扯,爺正好一米八。”
“你把鞋脫了。”
“外頭呢!”
二人又叽裡呱啦地鬧了一通,李/明夜低頭看着他,忍不住擡起手撫/摸/他的臉頰。她的手上滿是髒污,在長久的殺/戮之後,血迹與各種不明液/體早已郁結幹燥,甚至滲入她的肌理。猶如跗骨之蛆般揮之不去的業債,又猶如她這雙手天生的模樣。靳一夢沒有躲避,他隻是擡頭凝視她,眼神一點點沉寂,變得溫柔而悲哀。
——我知道你隻是一個意識投映,所以在這個試煉中,我必須要棄你而去,但是……我實在是太久沒見到你了,我也太久沒真正說過話了……我舍不得。
“你已經陪我走了很久。”李/明夜感到鼻尖傳來清晰的酸楚,眼球随之微感脹痛,眼眶則湧上熱意。她深呼吸了一下,啞聲說道:“我好像快要渴死了,但依然沒有走到盡頭。這樣不對。”
“并不是每條路都非得走到底的,寶貝兒。”靳一夢的聲音輕柔如歎息,“如果你家就在路邊,一直觸手可及,那為什麼又要走那麼遠呢?”
眼前的世界徹底模糊扭曲,李/明夜眨了眨眼,一切再度清晰,兩道清澈溫熱的液/體随之滑落。她終于哽咽:“我不明白,這個試煉,為什麼……我就非得選嗎?為什麼我不能兩個都要呢?”
“有些事情不能強求……”
“這他/媽是弱者的借口!他們失敗了,然後對自己說‘有些事情不能強求’,因為他們的能力僅限于此,所以隻能這麼安慰自己。但那不是我!”李/明夜幾乎尖/叫了起來,她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挫敗感,而這使她越發惱怒。“我一路走到今天,全是靠自己強求,從來沒有人為我讓路!如果真的有那麼一天,我必須在你和前程之間做出選擇,我會把那個逼我做選擇的混/蛋殺了,然後把他那張操/蛋的皮剝下來做成一雙嶄新的鞋子。我可以做到這些,你知道我可以做到!”
“也許你可以,但那都是未來的事情。”靳一夢把她放到地上,極其認真地梳理她淩/亂糾結的頭發,動作細緻溫柔,幾乎是一絲一縷地整理捋順,“而現在,你必須想清楚一點——你最想要的究竟是什麼?時間已經不多了,寶貝兒,别逃避。”
李/明夜閉上眼,深長地呼吸,平複自己激烈的情緒。生理性的饑/渴猶如席卷全身的火焰,逐漸shì盡她本就不多的時間。
——人的一生也許會擁有許多選擇,但這并不适用于眼下的情況。這是一場直達心靈的試煉,而我被覺者之座選中,所以若是想要通/過試煉,我隻能做出符合聖座意志的選擇,而且必須堅定不移,深刻地明白我究竟選了什麼。
——我最想要的東西……當覺者之座選中我時,它從我的内心最深處看到了什麼?
“哥,你知道嗎?弗蘭克也問過我類似的問題。”成功是沒有盡頭的,他曾經這麼說。“那時候我們還在伊魯伯,他說‘單純追求成功的人很少,大部分人隻是在通/過成功追求别的東西——金錢、權力、尊重、力量……實際上,很多人都在繞遠路,然後在路上迷失。你應該想想,你究竟為什麼要成功’……”她略一停頓,“我當時沒有認真思考這個問題,到現在,我大概明白一些了。”
“那就說出來吧。”
“我想要站在成功的盡頭。”李/明夜輕聲說道,“我想要站到雲遮不住、風吹不到的地方;我想要沒有人,甚至沒有/意志能夠淩/駕于我之上;我想要站在白塔的頂端看星星和極光;我想要知道一粒沙礫與一個宇宙、一塊石頭與一顆星辰的相似與區别;我想要這世間于我再沒有未知……我想要一切。”
“你是指力量嗎?”
“不止。”
“權力?”
“不止。”
“知識?”
“不止。”李/明夜長舒一口氣,“我不知道該怎麼形容,也許我想要的,隻是這種不斷超越、一直前進的欲/望。我的目标可能千變萬化、無窮無盡,就像這覺者試煉中的種種考驗一樣,但我的欲/望不變,它支撐我走下去,一直走……這條路确實沒有盡頭,隻要這世上還有我得不到的東西、見不到的景色、學不到的知識、點不亮的技能……我就不可能滿足。”她略一停頓,又笑了起來,“所以隻要我還沒死,就會一直往前走。”
“這樣。”靳一夢微微點頭,松開手後退一步,“那我就不能繼續陪你了。這是覺者之路,而我是兵者,我們道不同。”
李/明夜陡然一驚。她心知肚明對方不過是個意識投影,是鬥獸場為牽動她心神所設立的阻礙。但這句話……竟然仿若預/言。
——道不同,道不同……
——能夠成為被選中者的角鬥/士,必然是擁有強大力量與堅定意志之人,力量就好比工具,意志就好比使用工具之人,唯有二者相輔相成,方能走過這一段試煉之途。正因為此,每一個被選中者,都是真正的強者。
——當兩個普通人因某事産生分歧,必然有其中一人需要妥協,雙方才能繼續攜手同行。可是,當兩個被選中者,在某些至關重要、關乎根本的事情上産生了分歧……誰來妥協?誰能妥協?誰甘心妥協?
——就像現在。選擇他,她便無緣于覺者之座,亦是背叛了她一路行來的目标。有些時候,人退無可退,因為退一步便不再是自己。可若是執意不退……
靳一夢細辨她神色,忽然輕輕歎了口氣,“如果你願意放棄……”
“哥,也許有一天,我會愛你愛到願意為你付出生命。”李/明夜打斷了他。她走上前,擡頭吻了吻他的唇角,“但這并不意味着我能為你付出一切。這二者是不一樣的,你懂嗎?”
靳一夢沒有回答她。他隻是低頭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後消失了。他消失得是如此幹淨徹底,連一絲殘影都未留下,猶如從未存在過一樣。
道旁的路燈在這一刻悉數熄滅,複又重新亮起。
長街空曠,夜風寂寞,星辰暗淡,月影寥落。柏油路盡頭赫然出現了一座小橋,狹窄逼仄,僅能容一人通行。小橋之後沒有燈火,更沒有人家,隻有一團濃得化不開的黑/暗。
李/明夜靜默伫立了片刻,這一瞬間,她感到從未有過的孤獨。她似乎看到了自己的未來。當一切塵埃落定,我又将是孤身一人,就像我新生于鬥獸場時一樣。
——值得嗎?欲/望永無止境,道路沒有盡頭。我永遠在得到,然後又将得到的東西抛棄,去追尋那些我還未得到的東西……于是,我将永遠一無所有,永遠孤身一人。
也許隻有當我真正站在成功的盡頭時,才能知道值不值吧。她深吸一口氣,繼續朝前走,一步又一步。當她踏上那座小橋時,她忽然發現,天上的月亮似乎産生了某些極其詭異的變化。
那月亮……不,那是一隻巨大的蛇眼。它有着晶瑩剔透的冷黃底色,虹膜生有淡黑色不規則斑紋,當中是一道狹長幽深的豎瞳。它是如此的高遠,帶着一種亘古的荒蕪冷漠與如命運般一視同仁的殘/忍,居高臨下地俯視大地。
“歐波洛坎。”李/明夜喃喃地念道。
它注意到她了,也許是因為她念出了它的名諱,也許是因為她踏上了某些不屬于她的禁域。滿月生出牙缺,逐漸變成新月,極為遙遠的天邊出現了第二個月亮。它面朝着她,注視着她,用兩隻眼睛。
别上前來。它無聲地警告她。退回去。
李/明夜仰頭凝望着這位偉大的古神,她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正在顫/抖。她的内心生出一種恐怖的感覺,那是終于束手無策的挫敗與被/迫任人魚肉的恐懼。古神高高在上,就像天空與大地一般廣袤,偉大到沒有極限。逐日的誇父倒斃于中途,隻留下兩條幹枯的河流與一片鄧林。精衛填海日複一日,而今精衛早已不在,東海依然浩瀚廣博,拍岸驚濤化作千堆雪,對一隻小鳥的努力漠不關心。
她忽然明白了。歐波洛坎是她迄今為止所見過最為強大的生物,而她心中最為強大的負/面感情并非仇/恨,并非追求永無止境的成功所引發的焦慮,亦非對失去摯愛的憂慮。她有一位朋友,自她新生之日起便伴她左右,每當她想要休息時鞭策她努力,每當她沉睡時将她從夢鄉中喚/醒,每當她心軟時逼/迫她冷酷……這個朋友叫做恐懼。
——我隻是走在街上就會遭遇殺身之禍,隻是睡了一覺就忽然失去所有,所以我永遠在恐懼,恐懼于未知的未來與無常的命運。我不敢肯定每一個明天會發生什麼,所以我不敢放過任何一絲變強的機會……所以,我必須站到任何人都無法觸/碰的最高處,哪怕不擇手段。
可是,哪裡是最高處呢?世界是沒有極限的,永遠都有更高更遠的所在,甚至有無數個宇宙。她的恐懼亦永遠不可能磨滅,因為這是她自己内心孕育出的魔,隻要她一息尚存,它便不可能消失。
而她現在,正面對它本身。
李/明夜伫立良久,忽然笑了一笑。她仰頭注視古神的眼睛:“東海的确很大,可是……”她擡起手,食指與拇指對抵,圈出一個杯口大的圓,“當人類沖出地球,回望大地的時候,它也就隻有這麼點兒大而已。”
她又開始往前走,甚至遵循先前的記憶,按照直線奔跑了起來。橋上沒有燈,這裡隻有一片濃重的黑/暗,黑/暗中隐藏着每一個未知,勾動她最本源,亦是最龐大的恐懼。
——那又如何?
——也許我一直被恐懼所籠罩,可是……我從未軟弱過。
兩輪彎月激烈地抖動,她現在才發現,那些閃動的星辰竟都是鱗片的點點反光,渾黑夜幕正是它那寬廣無垠的身軀……而此時此刻,整個天穹朝她迎面襲來。
面對這末/日般的景象,李/明夜沒有停下。她跑得更快了,甚至拼盡了全力。空氣在急劇地咆哮,罡烈疾風穿透兩肋,這一刹那,她竟然覺得自己正在飛翔。
下一刻,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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濃/黑乍亮,李/明夜不由自主閉上眼,竟然生出一種難以言喻的恍惚感。這種感覺隻在兩種情況下才會出現——其一,質量極好的無夢睡眠。人在前一刻方才合上眼,下一刻天色便已大亮,時間仿佛被剪掉了一節。至于其二,則是角鬥/士每次進入曆練宇宙,借助鬥獸場之力穿梭時空的時候。
“看起來我已經通/過了。”李/明夜心道。她還未睜眼,便感到所處環境有異,她迅速舉目四望,随即就震/驚了……
她正在河灣鎮,即自己遇襲的地點附近,隻是建築坍塌泰半,街道滿目瘡痍,周邊狼聲四起,與她記憶中的河灣鎮判若兩城。濃烈的血/腥味充斥在空氣當中,宛如置身血池,到處都是凄厲可怖的大灘血迹,然而竟沒有什麼屍體或是殘骸。街角的廢墟旁聚/集了數隻龐大的狼獸,貪婪的咀嚼聲随風而來,令人不由毛/骨/悚/然。這些畜/生仍舊沉迷于血肉之中,完全沒有留意到她的出現,她這才發現自己周/身泛着淡淡白光,俨然正處于系統保護狀态之中。
——一場突然爆發的狼災。李/明夜無法在短時間内判斷本城市其他區域的情況,她也并不打算找這個麻煩,畢竟系統保護時間有限,而她現在饑/渴交加、疲憊不堪,實在沒心情打架。之前莫頓說什麼來着?狼獸從未渡過三河?
李/明夜轉身快步往港口的方向走,同時忙不疊地從個人儲物空間中掏出食物和飲用水,趁着這絕對不會被打擾的時間迅速狼吞虎咽。
系統提示适時響起:“角鬥/士H071532,恭喜你完成‘覺者之路·一’,并成功晉級為士兵等階。你将會獲得如下等階獎勵:
你獲得了‘外來信息模糊化處理’特/權;
你在曆練中使用鬥獸場徽章的付費查詢功能時将會獲得符合你等階權限的解答;
在每次的曆練休整期中,你可以免/費領/取一個戰階物資箱(禁交易),物資箱中包含:C+級驅散藥劑、C+級生命藥劑、C+級魔能藥劑、C+級完美回/複藥劑各一支;
你獲得了前往指定宇宙進行一次休閑曆練的資格……”
“這些我都知道。”李/明夜在内心不耐煩地說道。我男朋友和我唯一的真正朋友都是士兵階角鬥/士,而且我是場情局的路易斯·科蒂,這些提示我簡直能背出來。“說點兒我不知道但是該知道的。”
鬥獸場在略一停頓後,繼續發放提示:“角鬥/士H071532,本次升階提示已做留言處理,你可以在稍後重新聽取所有相關提示,了解你在新等階中的所有權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