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哈,全名!你說他的全名了!我覺得他要完蛋了。”
李/明夜無視了文森特:“……與我是不是他的女朋友沒有任何關系。”她冷笑一聲,“毫無常識的謊/言。小提琴?我還真想知道他是如何将小提琴從16世紀的意大利弄出來,然後放到1493年的一個匈牙利小鎮的商鋪裡的。”
“16世紀?好吧,我覺得我們對‘常識’這個詞的定義存在認知偏差。”文森特低下頭算了算:“不過……這也就差了幾十年而已嘛,說不定現在已經有小提琴了。”
“現在沒有小提琴,最接近的是雷貝克,而且它是三根弦的。實際上,小提琴經過了一個很長時期的演變過程,在此期間沒有統/一形制,也沒有統/一名稱。不過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如果他對此稍有了解,又或者他真的去找了琴商,怎麼可能說出這樣可笑的話?人即使要說/謊,也應該用點心,至少要将謊/言控/制在自己的領域,否則這就會是下場。”李/明夜搖搖頭,她的語氣平淡如水,但文森特能聽出其中蘊含的冰冷怒意。“比起這個,我還是更關心他究竟打算做什麼。”
“他打算做一些他認為我們絕對不會贊同的事情。一些傻事,我想。”
一些傻事。李/明夜想起他主動聯絡她,想必當時他剛剛出城不久,而且若是她沒猜錯,他有話要交代她,可他并沒有說,随後他便去了一個通訊需要付費的地方。她當時雖然洞悉了他的謊/言,卻并不以為意,這世上沒有人能永遠說實話,人總會需要說/謊。可是當她參加完納吉夫人的晚宴,卻發現已經聯/系不上他了,通訊頻道裡唯有雜音,這說明他正被極為高明的空間法術所籠罩,以至于連士兵階角鬥/士的通訊都無法突破。
他先是來到了這裡,目的是查找屠/殺紅水村之人的線索,很顯然他獲得了他想要的。他灌醉了蒙克,帶走了蒙克的徒/弟,他決定立即采取行動。現在他失蹤了,行動可能順利,也可能不順利。李/明夜留意到蒙克得到了極為妥帖的照顧,看起來他們走得雖然匆忙(酒盞與菜盤都沒有收拾),卻并不慌張。他們有回來的打算。
“你待在這裡,我去找靳一夢。他們的行動必然和蒙克有關,這個人還有用。暫時看住他,然後等我的消息。”李/明夜對文森特說。她剛剛參加完一場晚宴,臉上化着濃豔端莊的妝容,身披短鬥篷,内裡則是一襲暗綠色絨質長裙。這一身打扮優雅而高貴,猶如一個精工細作、錯金镂彩的華麗劍鞘,而被這華衣豔飾所包裹的人,就像劍一般的鋒利。“你把這裡收拾一下,我找一找有沒有可用的東西。”
“收拾?怎麼收拾?”文森特極不情願地打量着昏暗的房間。他是一個會把内/褲與襪子一起丢到洗衣機裡的單身漢,他痛恨這個指派。
“你殺/人後是如何收拾現場的?”
“這得看我打算怎麼殺/人了。”
李/明夜正在翻揀蒙克的衣物,聞言便瞥了床/上呼呼大睡的蒙克一眼:“一個男人獨自喝酒,因無人照顧死于嘔吐性窒/息,原該照顧他的侍從畏罪潛逃。”不論靳一夢究竟查到了什麼,都必然牽涉到了一個滲透進驅魔人協會,并且輕而易舉便滅掉一個狼人村子的勢力,比起撈/錢,他們首先要考慮的是自保。靳一夢當然會有所安排,也會盡可能地隐蔽行/事,但做好滅/口準備依然是極有必要的,李/明夜隻信任死人的嘴。
“這死法有點兒惡心,不過……好吧,這樣也好,一口氣解決兩個。”文森特在椅子上坐下,掏出手/機開始玩遊戲。他心不在焉地說:“你打算去哪裡找他?”
“好問題。首先,我要用你的馬。”李/明夜說道。這個年代沒有太多能選擇的交通工具,如果他們出城,必會騎馬。李/明夜摸入驅魔人協會時看過馬廄,經曆過一場狼災,馬匹寥寥無幾。從協會中牽馬會引起注意,他們極有可能從其他地方獲得馬匹。靳一夢是隐藏行蹤的行家,她很難在短短一兩個小時内将他的去向查得一清二楚,更何況天色已晚,城市在沉睡,從馬匹這一方向追查必會驚動他人,從而引起注意。
李/明夜打開房/中的鞋櫃,仔細打量兩名驅魔人的鞋子,“開燈。”
文森特按下暫停,掏出一個手電筒照了過去。
李/明夜用小刀将那些鞋子上的泥土逐一刮下,取出放大鏡與鑷子,開始歸類與分析。“紅水村,紅水村,紅水村……一支軍/隊,一支軍/隊,一支長期受訓的軍/隊……能藏下一支軍/隊的地方,今/晚會很晚回來,但不算太遠,很顯然他已經到了……不受納吉管轄,但可能受驅魔人管轄……村鎮民兵?不……你老了嗎文森特?手抖得那麼厲害。村鎮……屠村目的,殺/人滅/口……與紅水村有交往,隐藏秘密……狼族的東部要塞?不,否則瑞吉會知道……東部要塞……地圖上不存在的村鎮,空間法術,地圖上不存在的村鎮,納吉不知道的村鎮,驅魔人協會想造/反嗎……如果我是阿佐格,我會把東部要塞建在哪裡?”李/明夜喃喃地念着,聲音既輕且快,如嗡嗡蜂鳴。她手上的動作飛快,幹結的泥土被她迅速分揀和碾壓。
文森特把手電筒架在盤沿上,調整好照射角度,繼續玩他的手/機遊戲。這部手/機被鑒定術開過光,即使在本時代,他依舊可以用賽斯泰爾絲為手/機充電,隻可惜他無法聯網與充錢,遊戲體驗自然好不到哪裡去。不過他倒不怎麼計較,反正在他看來,玩單機遊戲比幫着李/明夜找/男人要有/意思多了。
過了一會兒,李/明夜的自言自語忽而一頓。“迷霧森林。”她說道,一邊用鑷子夾起一粒細小漆黑、生滿絨毛的詭異草籽,将其放到另外兩粒同樣的草籽旁邊。像這樣的東西李/明夜有不少,她的私人儲物空間中有不少取證袋,其中裝滿了她從未見過且可以被帶出本宇宙(低值易耗品)的未法則化特殊物品,這草籽正在其中。
“迷霧森林?你确定嗎?”
“我正要去确定。”李/明夜站起身,取出一張濕紙巾,仔細地擦/拭手指。她的動作比平時緩慢一些,這說明她正在思考。“草籽皆與河泥同層……應該是河泥,黏,細,石粒圓/潤。他們若是去迷霧森林,肯定會騎馬,他們下馬步行,目的地在迷霧森林的河水附近。我會從東門出城,沿途觀察路面,這裡的路是土路,泥土總是比人誠實。”
“好吧!既然你都決定了。”文森特略一停頓,擡起頭看向李/明夜。他當然不會阻攔李/明夜,即使在他看來由他去找/人其實更合适,但是……或許李/明夜自以為她像平時一樣冷靜,可在文森特這個旁觀者看來,她已經氣炸了。“如果驅魔人協會真的打算造/反,你要低調行/事,别惹麻煩。”他頓了頓,加重語氣,“如果實在要惹麻煩,提前跟我說一聲。”
“這話你去跟靳一夢說吧。”
“你覺得他已經遇上麻煩了?”
“我不确定,這就是為什麼這個驅魔人還活着,而且還需要由你來看/管。”李/明夜看了床/上的蒙克一眼。她在團隊頻道裡的聲音冷得像冰,眼神卻比冰更冷,“他或許不具備成為人質的價值,但至少長了舌/頭。”她将濕巾丢進壁爐裡,微微眯起眼,語氣中終于流露/出一絲惱意,“至于靳一夢,這個該死的、沖動的混/蛋……他最好遇上了一點麻煩,不然的話,他就麻煩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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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邊廂的靳一夢顯然并不知道自己正徘徊于生死邊緣,要是他知道的話,說不準會自覺自動地往身上挂點彩,比如一絲破皮、一塊淤青什麼的,好到李/明夜跟前裝裝可憐……當然了,以靳一夢的全裝防禦,他想要挂個彩也不怎麼容易,但事有湊巧,他此時正處于一個非常危險的環境之中。
在此必須提一句,靳一夢潛入莺巢的計劃在真正被執行之前,是經過了一些修訂的。這得提到莺巢的内部情況了——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李/明夜将莺巢形容成“東部要塞”并不算錯,因為莺巢确實是一座建造在地/下的堡壘。
莺巢的入口是一塊位于湖邊的巨岩,它長滿了色澤陰郁的蒼綠苔藓,蔓藤似厚重簾幕般垂墜而下。可是當施加了特殊魔法的信物與巨岩接/觸時,蔓藤簾幕便會像女人的長發一般分開,露/出岩石的真面目——那是一遵側耳傾聽的人像,它一手攏在耳側,另一隻手别在腰後。這時進入者必須立即湊到石像耳邊說出正确的暗語,否則便會被複蘇的石像殺死。本地莺巢的暗語是當時匈牙利語中的“守望”。在說出正确暗語之後,石像會鞠躬,随即為進入者拉開憑空出現的石質門戶,讓開道路。
門戶之後,是一道向下的緩坡,寬度能容一車二騎并行,頗為寬敞,這是出于物資運輸的考慮。截至目前,靳一夢的計劃還不必修改,可接下來便不同了。
緩坡盡頭是馬廄、車庫與一個絞盤升降機,驅魔人會在這裡完成卸貨工作,并将貨物通/過升降機運輸至庫房/中進行入庫。靳一夢其實并不介意與面包一起待在筐子裡坐一趟升降機,但問題是一筐面包不可能像他這麼重,而且一筐面包、一桶酒與一個人的手/感完全不同,隻要搬運貨物之人不是白/癡,必會發現端倪。
——除非,搬運貨物之人一早就知道自己搬的是什麼。
即便瓦徳作為精英級土著人物,确實擁有能夠單獨抱起(或者瓦徳敢的話,也可以把他裝在桶裡滾)的力量,但要找一個裝得下人的酒桶亦并非易事。好在靳一夢最終還是找到了符合條件的酒桶,否則他便隻能藏在車底,再從車庫脫身。後者其實也并不難,畢竟今夜并非補給日,車庫附近基本沒有什麼人,但是……這顯然不如前者那樣簡單快捷。
莺巢的庫房位于地/下四層,也是最下方的一層,這裡冷得滴水成冰,卻并不潮/濕,反而極為幹燥,極其适宜倉儲。考慮到這裡臨近湖泊,這想必是某些魔法的緣故。等面包、酒與靳一夢一同被運輸入庫,瓦徳便被幾隻夜莺帶去安頓過夜,其中一人宣布會讓廚房熱一碗濃濃的羊肉胡蘿蔔香菜湯,倉管人員則一邊哼着俚俗小調,一邊做入庫登記。待一切結束,倉管人員哼着歌離開,他拿走了燭台,關門落鎖,将一片寂靜寒冷的黑/暗鎖在門後。
這時候,一個酒桶被一拳捶開,靳一夢從中鑽了出來。他額外花兩分鐘醒了醒酒,待神思清明,方才擰亮手電,很快的,他便找到了自己想要找的東西。
莺巢的倉庫占地頗大、分區極多,他被送進了食品類倉庫,身邊皆是一些食物,比如面包、腌肉、食鹽……以及面粉。
這年頭的面粉多是磨坊磨制,随後人工篩去面粉中的谷皮、谷粒、石子、木塊等等,面粉的精細程度完全取決于人工,是以想要在本時代吃上精工細緻、香甜可口的白面包是一件比較勞/民/傷/财的事。這也就導緻了一點,即此處的面粉屯量雖多,符合靳一夢要求的精制面粉卻比較少。好在功夫不負有心人,靳一夢終于找到了足夠的精制面粉。它們顆粒細膩、潔白勻淨,揚起一捧撒到空中,紛紛揚揚的粉塵幾欲融化在空氣裡。
靳一夢閉上眼睛,在心中默默計算了片刻,攏出足量面粉,将其撒到空中。接下來發生的一切幾乎令人眼花缭亂,隻見他迅速蹿到倉庫門口,手中亮起一簇焰色。一隻純銀拉絲外殼、白鋼内膽的芝寶打火機被他抛出,在空中旋轉翻/動,跳躍的火焰在黑/暗中劃出流星般的灼豔軌迹……
——“嘭!”
巨大的爆/炸平地而起。
火龍激舞,氣浪狂飙,粉塵爆/炸的威力絕對不容小觑。靳一夢原本靠在倉庫大門上,結果被連人帶門一起狠狠地拍了出去,瞬間高溫與沖擊波直接将他打成重傷,血量狂跌近一半。好在他早知有此一出,甫一掉血,當即一瓶C+級白塔藥劑灌了下去,瞬間負/面狀态全清,血藍回滿。
同樣是爆/炸,地/下建築與地上建築的爆/炸完全是兩個概念。火災倒是小事,萬一引起塌方,那就是恐怖的災/難,爆/炸一起,地動山搖,整個莺巢頓時陷入了混亂狀态。
靳一夢倒是比較淡定,甚至還帶了幾波如“要塌啦”、“爆/炸啦”之類的節奏,其目的在于引發更大的恐/慌與混亂。在進入莺巢之前,他就從瓦徳口/中得知了莺巢的大體結構,大概就是把數個啞鈴從中段綁到一起,然後這麼疊個四層。像這樣的結構,遇上爆/炸時産生局部塌方是很正常的,不過要說全都塌掉,可能性應該不大。
——至少,此處的塌方不會波及東部區域地/下三層附近,而那裡則是雅各先生的住所。
在混亂之中,似靳一夢這樣的人幾乎可以為/所/欲/為,如魚得水一樣。他先是随便摸進了一個無人的房間,換上一身漆黑的夜莺打扮,随後便輕而易舉地潛入了老夜莺的巢穴。行動非常順利,比起打量他那張沾染了煙灰火燼的陌生面容,所有的夜莺都更加關注其他事情。而當他順利抵達目的地之後,毫不意外的,老夜莺的巢穴空無一人。這裡原該有一個老人與一個處理雜事的學徒,根據淩/亂的被褥與隻餘下一隻的鞋子來看,當意外發生時,那名學徒應該是第一時間便去幫助老人撤離了。
靳一夢合上房門,打量着老夜莺的鳥/巢。這裡堆滿了箱籠,裡頭滿滿當當地裝着紙張,想必是莺巢中各色事項的記錄——此時沒有電腦,做記錄是一項很繁瑣而且非常占地方的工作。高而端嚴的木制長櫃列滿四壁,其中有一些上了鎖。書桌上僅有一小塊區域可以用于書寫,其他地方則散亂地堆疊着書籍、紙張、鴉羽筆、墨水瓶、瓶罐等雜物。桌上燭火搖曳,燭淚低垂,幾個炭盆燒得正旺,旁邊擺着兩張床,屋中溫暖而明亮……毫無疑問,這房間中不少區域都已經在瞬間被靳一夢劃入了“無用信息”之中。
他看了一眼墨水瓶的位置,“左撇子。”他坐到書桌前的椅子上,看向離得極近的燭台,“老眼昏花。”他拈起一張寫了一半的紙,“筆迹顫/抖,筆痕極淺。”
靳一夢舉目四顧,留意到這房間中的所有箱子都長得頗為相似,箱子上刻有日期,卻沒有項目名稱。考慮到現實情況,想必這位雅各先生在面對紛雜繁瑣的記錄時,采取了一個常見的存檔方式——他會将同一項目的資料存放在一起,以此做到分門别類。
他略一沉吟,在書桌左手邊那一堆雜物中尋找了片刻,卻是一無所獲。他很快便放棄了,起身走向那幾個上了鎖的櫃子,仔細地打量每一個鎖孔。他選擇了使用痕迹最少的那個鎖,用兩根鐵絲撬開了它。
櫃門敞開,幾個箱籠端坐其中,有的古老陳舊,有的漆色鮮亮。唯有重要之物才值得留存。
“找到了。”靳一夢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