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夜略一回憶:“我記得,他似乎下令堅壁清野,放火燒山。”
“對,明智的決定,很有借鑒價值……”靳一夢心不在焉地玩着李/明夜的手指,眉心微微皺起,顯然此事盤桓在他心中不是一兩天了,“但我不怎麼想借鑒他。不到最後一刻,我不會這麼做。”他發現李/明夜一雙亮晶晶的眼睛看了過來,不欲她多操心,便笑了一下:“這樣太不環保了。”
——靳一夢占據卡洛城,相當于孤軍深入,獲得補給的唯一方式便是自周邊區域就地取材,而盧西恩則不然。林地區域諸城皆效忠于盧西恩,這意味着即使圍城發生,而他也如阿佐格所做的那樣執行了堅壁清野之策,盧西恩的軍/隊依然能得到補給。除此之外,靳一夢之所以不願意作出這個決策,也是因為一旦此事真的發生……毫無疑問,這意味着他已經徹底沒招兒,而困鎖孤城自然不會為他提/供多少貢獻度,他也就可以考慮回歸鬥獸場洗洗睡了。
李/明夜何其了解靳一夢,自然知道他這一句不合時宜的玩笑反而代/表問題嚴重。她思考片刻,十分犀利地抓/住了重點:“聽起來,你目前最缺乏的是足夠的兵力。”
“是好用的兵力。”靳一夢糾正,靠這些海盜渣滓去和正規軍對抗?就算是阿佐格都做不到,更何況長峽王的屠狼軍一貫是精銳中的精銳。“我也不指望能弄到剛達巴半獸人或者斯巴達人這樣的部/隊,但至少……唉。”他搖搖頭,一眼瞧見黑/手科倫提着三個滴血頭顱走來,“算了,到時候再想轍吧!車到山前必有路,活人總不能讓尿憋死。寶貝兒你先起來,我去看看這幫家夥換裝換得怎麼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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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三人仍然沒有逃脫化妝的命運,皆是被李/明夜揪到跟前好好地拾掇了一番。好在李/明夜雖非專/業化妝師,其手藝卻也并不算太糟,在拿靳一夢練完手之後,她成功地将三人的面貌變得與那三名黑甲鐵衛有七八分相似。由于人種的緣故,給靳一夢易容的難度頗大,好在鐵衛中有一人竟然留了一大把雜草也似的絡腮大胡子,這胡子作為鮮明的标志性特征,自然是足以模糊與吸引他人注意,于是問題得以圓/滿解決。
不過誠如靳一夢先前所推測的那樣,卡洛城的斥候們确實并未想到有此一出——當然這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畢竟據他們所知,黑甲鐵衛一行人足有三百,乃是去搜/捕區區二十餘人,如今他們所見者有一百多近兩百名,這個人數就對不上,除非他們開了個天眼通,否則是絕想不到這一着的。其次,黑甲鐵衛在軍中地位尊崇,斥候與護衛隊不過區區小兵而已,也沒有質疑黑甲鐵衛的底氣。最後,COS鐵衛意味着要弄到鐵衛盔甲,這意味着對方至少殺死了三名率衆出城的鐵衛,而這在小兵們眼中,無疑是天方夜譚……總之,卡洛城的士兵們壓根就沒起疑,在畢恭畢敬、例行公事地問過出城口令之後(靳一夢從俘虜口/中問來了),便宣告放行了。
于是接下來發生的事情便再順理成章不過。當黑/手科倫一腳踹開吉奧爵士的房門時,天甚至還沒亮,可憐的老騎士還沒起床。
依照此時慣例,吉奧老頭兒投降之後,靳一夢命他向城中宣布投降,随後便對他以禮相待。如今靳一夢手中比較值錢的人質除了老吉奧以外,還有安德瑞斯子爵的繼承人埃德蒙,這孩子不過四歲,連話都說不利索。除此之外,便是五六名既無封地又無權/柄的小騎士,這些人受安德瑞斯供養,他們因榮譽感的緣故,甯可成為俘虜也不願意宣誓效忠,于是靳一夢成全了他們。
靳一夢很快便徹底占領了卡洛城。安德瑞斯沒有預料到自己的城池會遭到襲/擊,于是他帶走了大部分軍/隊與護衛隊,至于仆役與民衆則在看到那群兇神惡煞的海盜的下一秒便改換門庭,紛紛下跪,發誓效忠于“此地的合法主人”。
在這個年代,忠誠似乎僅存在于職業軍人與騎士之中,民衆好像并不非常在意自己究竟由哪位領主統/治,而國王更是比星星還要遙遠的東西。他們平順地接受了新的變化,甚至還對此頗為慶幸,因為此次權/利更疊之中,他們竟然并未流/血。也許對老百/姓而言,不論換哪個領主都沒有什麼差别——領主更換皆屬于上層博弈,那都是他們一輩子都觸/碰不到的東西,即使是換個國王,也不過是在祈禱時更改一下禱詞罷了。
就像城堡中馬房管事所說的那樣,“嗨,不管城裡住着哪位老/爺,這位老/爺都得騎馬呀。”話雖如此,他似乎對于能重新念叨維克托陛下的名諱頗感滿意,而城中四十歲以上的人皆是這般。
長峽人更喜歡維克托陛下與統禦長峽數百年的斯特勞王朝,于是當納吉伯爵的使者将“真/相”公之于衆的時候,他們聽得頗為興緻勃勃,聽完後也樂于傳播……當然,在這些使者被老吉奧下令砍頭時,他們圍觀行刑的興緻也未必會減去多少。靳一夢對此心中有數,所以他撤換了一些重要職位,比如文森特成了侍衛隊長,岡恩則是護衛隊長。有了這兩項任命,凡是歸屬于侍衛隊與護衛隊的土著所創造的貢獻度皆歸這二人所有,當然由于任命二人的是卡洛城主詹姆·科蒂爵士,所以他也可以額外得到一些收益,這等同于貢獻度總量變相增加了。值得一提的是,二人沒有費太多功夫,侍衛隊與護衛隊的大部分土著就接受了這一變化。
這在文森特看來是相當不可思議的。在現代歐美國/家,人可以沒有汽車、沒有房子、沒有存款甚至沒有工作,但這個人一定會有自己的政/治觀點。對此李/明夜這樣解釋:“他們效忠于某個領主,并不意味着忠誠于某個領主……至少安德瑞斯不行,這個家族統/治卡洛城才十年呢。而且在這個年代,百/姓關注的是稅金,收入,一日三餐,一家老小和隔壁鄰居,隻要能夠豐衣足食,領主或國王是誰根本無所謂。”
“現代人也一樣啊。”文森特還是有些不可置信,“我有一段時間天天操心信/用/卡賬單,但我至少還會關注誰是總統。”
“總統是選/舉出來的,領主是嗎?”李/明夜撇撇嘴。她此時正在卡洛城主堡奢華的領主卧室裡,這間卧室有厚重的織錦窗簾與彩色玻璃窄窗,壁爐裡火焰熊熊,床/上鋪設有柔/軟如雲朵的舒适被褥。她手中的酒杯是純銀所制,鑲有閃閃發亮的寶石,寶石有的綠如盛夏、有的紅似春花,有的黃若秋葉,杯體則瑩亮仿佛冬雪,經火光一打,頓時流光溢彩。
李/明夜倒入半杯殷/紅如血的葡萄酒,漫不經心地說:“哥,你就盡管募兵吧……外頭那些流民與日俱增,他們必定願意當兵吃饷;除此之外,即使安德瑞斯已經征兵過一輪,肯定還有不少農莊主蓄有足夠應付兵役的農/奴,你最好趕緊派人去宣布占有和征兵……”
“用不着這麼麻煩,大部分長峽農莊主一般都住在城裡,他們會定時派人去農莊裡頭收租和處理事務。”黑/手科倫聳聳肩,“您知道的嘛,長峽有狼災,農莊和村子可擋不住狼獸。”
李/明夜笑道:“那倒是省事了。對了,還有監獄……哥,監獄裡的犯人也可以放出來,反正宣判他們有罪的又不是你。”
維利提議:“還有傭兵公會,大人。隻要出得起價錢,傭兵公會就能為您找來裝備精良、作戰勇猛的兵團。安德瑞斯子爵留下了不少财富——”
“我看起來比國王更有錢嗎?”靳一夢問他。
維利讪讪地閉上了嘴。不過這也怪不得他,由于馬加什一世的緣故,匈牙利獲得了數十年的穩定與繁榮,黑軍更是無往不勝。于是在匈牙利,貴/族一旦想到打仗,首先考慮的便是更為昂貴卻更加專/業的傭兵,而非各地農莊裡的農/奴。
“說起國王……這件事情,我想我們的國王陛下已經在着手去做了。”李/明夜慢吞吞地說道。半山城的财富比起卡洛城絕對隻多不少,這也是維克托陛下選擇搶先打下半山城的原因。“傭兵隻會選擇付得起錢的客戶。雖然盧西恩應該已經将長峽境内的傭兵團搜羅一空,但我想維克托陛下無疑比當初的盧西恩要慷慨得多……我們的國王每一天都會比前一天更加強大。”
“遠水解不了近渴。”靳一夢長舒一口氣,站起身來,走到窗邊。他拉開厚重華美的織錦帷幕,冬日陽光透過七色玻璃彩窗灑了他一身……那一個刹那,挺拔英俊的卡洛城新主人沐浴在彩虹裡。如聖堂中的神明。
他看着自己的城池。
由于長峽狼災肆虐的緣故,長峽的城堡通常兼任城市的作用,較之匈牙利更為寬闊與繁華。目之所及,皆是連綿屋舍與鼎沸人聲,高牆堅壁環繞在外。牆外是大片白雪覆蓋的林/野,與連綿不絕的山脈。
這種感覺很奇怪,靳一夢心想。它們都是我的。他一直都知道這些,然而直到這一刻,他才真正認知到這一點,這個認知就像此時的陽光一般清晰鮮明。
“科倫,派人把那些農莊主都找到,問清楚他們的農莊都在什麼地方,一共有多少地,莊上有多少人。”靳一夢說道。
“遵命,大人。以征稅的名義嗎?”科倫在陰影中應答道。由于他曾經能有效地管理一支船隊,于是此時的他已經是卡洛城的主管了。
“随你。”靳一夢頓了頓,“然後,把他們抓起來。”
科倫愣住了。
“從今以後,沒有農/奴了,所有人都是自/由民。”靳一夢語氣平靜地說道,“向他們出租土地的并不是我,所以我要收回它們。告訴所有人,尤其是農/奴——每個人都能免/費拿到一塊地,租期十年,敵軍的一個人頭抵一年稅,得到十個人頭就可以永久獲得這塊土地。”
滿室寂靜,科倫目瞪口呆。
忽然之間,“嘎吱”一聲響起,這是李/明夜捏碎了手中的杯子。靳一夢回頭看了她一眼:“除了我老婆,其他人都出去。”
李/明夜深吸一口氣。其他人應言起身,魚貫而出,文森特順手幫他們關上了門。“告訴我你在開玩笑。”她說道。
“我沒開玩笑。”靳一夢走向她,“你的手沒……”
“我們是來曆練的,不是來搞土地改/革的!”李/明夜霍然起身,将破碎的酒杯擲到一邊,“你知不知道你剛才都說了些什麼?你這樣做,所有農莊主,所有貴/族,我是說所有!他們全都會仇視你。我知道你是個共/産黨,但這樣太激進了,現在是1494年!”
“這算不上土地改/革,我不還是地主嗎。”靳一夢笑了笑,托起她濕/淋/淋的手查看。
“你不是地主。我必須提醒你,所有土地都是國王的,你也不過是一個大農莊主,一個租客,你沒有權力下這樣的決定!”
靳一夢将她扯進懷裡,她奮力掙紮,二人角力了片刻……在不能真幹仗的情況下,先發力的那個人最終占了上風。靳一夢将她牢牢地扣住,用下巴蹭了蹭她的頭頂:“現在能好好地聽我說了?”
李/明夜沒好氣地哼了一聲,停止了掙紮。
“我不覺得我很激進啊,寶貝兒你看,我做的事情和其他領主也沒有什麼區别。我把土地分出去,分到的人隻有使用權,隻是時間長短的區别。怎麼,我是領主,難道還不能決定把地給誰嗎?然後我會征稅,要求他們服兵役來保護我的土地……說白了都一個樣。”
“根本就不一樣。”李/明夜沒好氣地說,“農/奴不是像你想得那麼簡單的。确實一般來說,農/奴一年的收入大約要交一半給領主,還要服各種勞/役,但領主也需要為農/奴負責,比如照顧領地内農/奴的生老病死,讓他們即使在災荒之年也能獲得保/障……他們是相互依存的關系,而非簡單的剝削與被剝削。你不能這樣簡單地打破這種關系,這會破/壞他們根深蒂固的觀念,他們會無所适從,甚至有可能反/抗你的‘農/奴解/放法/令’。任何改/革都是矛盾堆積所造成的結果,它需要時機和時間,戰争從某種程度上來說确實可以被稱為時機,可是你的時間很多嗎?”
靳一夢任由她說個不停,隻是緊緊地抱住她,緩慢而輕柔地撫/摸她的後頸,就像他平時做的那樣。李/明夜說到最後,終于無可奈何:“為什麼非得這樣?為什麼非要給自己找麻煩?”
“确實,我有一萬個理由不這麼做。”靳一夢的語氣極為溫柔,然而卻異常平靜,平靜得無可撼動。“但我有一個這麼做的理由,而這個理由比那一萬個更重要。”
“什麼理由?”
“我想這樣。”
“你他/媽……”李/明夜深呼吸了足足五秒鐘,忽然笑了。她想起他在原生宇宙中未竟的事業,那樣的光/明,卻又是那樣的艱辛崎岖……而他義無反顧。
我該如何拒絕你……我怎麼能拒絕你?李/明夜無奈地想着。忽然之間,她看開了。
——不過是一次曆練,怕什麼?就算失敗了,大不了從頭再來!
“行吧,我幫你。”李/明夜閉了閉眼,輕聲說道,“你負責赢下所有戰役,我負責搞定其他。我們兩個都不能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