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都怎麼解決的?說出來讓我誇一誇你。”
李/明夜忍不住笑了:“你想誇我,完全可以直接誇。”
“那不就成拍馬屁了嗎?我是個有原則的人,從不拍馬屁的。”
李/明夜噗嗤一樂:“你少來……”
“什麼少來?你自己回憶回憶是不是這樣,每次我說你漂亮,是不是都當面說的。我見着你了,哇,怎麼這麼漂亮一姑娘,那我不得奉承你兩句啊,這叫實話實說。”靳一夢的語氣賤嗖嗖的,令人幾乎能想象出他說話時神氣活現的樣子。
這家夥,真是……
李/明夜徹底樂了。她不用照鏡子,都知道自己此刻肯定笑得像個傻/子。
“好吧,我做的隻是解構主/義思維的一些……唔,實際化運用。當一個難題擺在我面前,我會拆解它,讓它成為‘時間’、‘地點’、‘人物’、‘曆/史原因’等等一系列單純的模塊,解決難題的關鍵,在于這個問題發生的直接原因與根本原因。通常情況下,從直接原因入手是非常簡單的,我隻需要解決那些模塊中的一個或者幾個,當然缺點就是這個難題可能過一段時間又會以全新的面貌出現在我面前;從根本原因入手解決,就需要進行一些綜合性分析了,解決根本原因可以一勞永逸,但深入徹底地解決問題從來都需要更加高昂的成本。總之,這兩種方式各有優缺點,需要權衡利弊。等思考結束,一切都清晰地擺在我面前,我需要做的,就隻是……‘做’而已。具體事/件太多,我就不一一贅述了。”李/明夜略一停頓,補充道:“當然這隻是單一問題的解決方式,總體的平衡與協調需要額外把控。”
靳一夢沉默了片刻:“寶貝兒。”
“嗯?”
“問你個事兒,你以前是不是從來沒有和男朋友煲過電/話粥啊。”
李/明夜回憶了一下:“确實沒有。怎麼,有問題嗎?”
“沒什麼問題,我高興啊,我寶貝兒第一次煲電/話粥就是跟我。不過……”靳一夢略一停頓,笑了,“沒什麼,你這樣也挺好的。”
李/明夜卻不笑了。她挑了挑眉,站直身/體:“别人都是什麼樣的?”
靳一夢聽了以後,不知為何笑得更歡了。“别人嗎?都是講一些生活裡的日常小事吧,像是什麼什麼……作業不會寫啊,老/師講課太快啊,哪個哪個人特别讨厭啊,怎麼個讨厭法啊,哪家小吃特别好吃下回一起去吃啊,上次的約會和下次的約會啊……差不多就是這種内容。”
“總而言之,就是一些毫無意義的東西。語言是溝通的一種形式,而溝通的目的是尋求合作,以解決人無法單獨解決的難題,但我聽不出這些東西對于解決實際問題能起到什麼積極作用。”李/明夜淡淡說道,“你似乎很樂在其中。我是不是應該配合你,作出生氣的反應?”
“寶貝兒我錯了,我不該瞎嘚瑟,您别跟我計較。”靳一夢一聽就知道要完,一連串思緒傳得飛快,“不是,你難得吃一回醋,我這不是高興嘛……咱倆打個商量,您要真生氣了,等我回去再生,成不?我這人有倆毛病,第一嘴比較笨,第二吧偏偏又嘴欠,你隔着通訊跟我生氣,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隻能在這兒幹着急。”
李/明夜聽他說完,停了兩秒沒有作聲,靳一夢趕緊繼續:“而且面對面的生氣,對你也有個好處啊。”
“哦?”
“我剛氣人不?是不是特想收拾我。”
“是。”李/明夜回的簡短直白,幹脆利索。
“這不就是了,等你和我面對面的時候,你想怎麼收拾我,就能立馬怎麼收拾我。這麼一想是不是特心動?”
李/明夜沒有回話。靳一夢又等了片刻,終于徹底忐忑了:“寶貝兒……”
“就依你吧。”李/明夜的語氣很平淡,“我有一件事要告訴你。維克托命令你必須守住卡洛城,而且你的作戰報告頻率從三天一次改為一天一次。從明天開始,你要告訴我你的位置,我會定時派一隻蝙蝠過去接收你的戰報。”
“一天一次的戰報,守住卡洛城……”靳一夢沉吟片刻,“沒有強令我出兵前線嗎?看來老頭兒似乎是得到了其他方面的援軍。”河灣鎮之後是匈牙利最為輝煌燦爛、未經戰火的一大片經濟文化重地,而匈牙利無疑是斯特勞家族的盟友,維克托此舉……當然,國與國之間不能以道/德衡量,但維克托這道命令多少有些不幹人事的意思。
“我聽說阿米莉亞不久之前出使了奧地利。當然,又或許是維克托找到了一支極為強力的傭兵團,也有可能是法爾卡斯公爵或是馬庫斯給了他一些信心……我無法作出更确切的推斷。上層的決策取決于他們對時局的認知,其中最重要的是更高層次與更多方面的情報,而目前的我們顯然并不具備這個條件。你繼續做好眼下的事吧。”
“遵命,夫人。”靳一夢停頓了一下,“對了……”他又停頓了一下,有些躊躇的開口,語氣小心翼翼,“你……咳,你還沒給我說今天的要求呢。”
李/明夜閉了閉眼,深長地呼吸。一股寒意從呼吸道刺入肺腑之中,鋒利如刀,直抵心髒,恍惚間竟然是熾/熱的。那一瞬間,也不知為何,太多的情緒複雜交織着一湧而上。“我很想你。”她說,“早點回來。”
“……好,我會盡快回去。”靳一夢顯然有些意外,回應時卻異乎尋常的溫柔。然而他又停頓了幾秒,似有突發/情況,語氣忽然轉急,“我也想你寶貝兒。今天又下雪了,我估摸/着明兒還得繼續下,你多穿點衣服,别忘了吃飯。我這兒有點忙,馬上要跟敵人接/觸,得先挂了。”
“知道了……你,嗯,注意安全。”李/明夜本能地心中一緊,轉念一想,他既然還有空跟她廢話,顯然意味着情況雖然緊急卻并不嚴重,便放下了一大半的心。
“還有個事情,就是……哎呀,我之前說别人怎麼怎麼樣,你也别往心裡去,我那就是在逗你。你不用管别個是什麼樣的,我找你當媳婦,也不是圖你跟别人一樣。所以得空了繼續給我打電/話啊,我這回真挂了,記得想我。”
靳一夢匆匆說完便挂斷了通訊。李/明夜長出一口氣,攏了攏鬥篷,撫去肩上新積的雪珠。一粒飛雪随風輕蕩,落到她淡粉色的唇上,如同一個輕/盈的冬日之吻。
——這一次,他離開之前有記得吻她。很輕的一下,落在唇上,單純的不舍與眷念……像是怕吻得重了,他會舍不得走一樣。
一股純淨的淡淡寒涼彌散開來,她俯視着地上繁星般的燈火,心中逐漸甯定。“科倫,陪我去軍營走一走吧……或者你另有要事?”近來她每天都會巡查軍營,前幾次皆是由岡恩随侍。
“我的要事就是侍奉老/爺與夫人。”科倫的回答極為恭謹,然而語氣卻慵懶得滿不在乎。這是他一貫的表現,對世間所發生的一切都漠不關心,像是一個已經失去所有的人。他曾經是叱咤海上的霸主,而今是血族之王的奴仆。
李/明夜收回視線,暗忖着維克托的手段,也不知那名血族之王是如何将一頭狼調/教成一隻羊的。她回到室内,原本正在閑聊的侍衛當即住口,并立即站直了身/體;女仆疾步迎上,迅速卻輕柔地拂去殘留的雪花。
“我要出門。波利,請你拿一件有帽子的衣服來,簡單一點的。”李/明夜輕聲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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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波利拿來了一件帶有兜帽的淡藍色羊毛鬥篷,毛料溫暖厚密,并無刺繡珠釘等裝飾,看起來極為簡素,然而當李/明夜将這件鬥篷披到身上時,心中還是更為懷念自己的大衣、軍服與馬褲。她慶幸自己在河灣鎮中還不是什麼“科蒂夫人”,不用穿着裙服、長筒襪與鬥篷去跟影盟打架。
不過話說回來了,成為“科蒂夫人”的好處也是顯而易見的——此時的她不必去迎合潮流,而應當是潮流來迎合她的喜好。城堡中正在趕制符合她身材又便宜行動的本時代男裝,一些虔誠的教/徒對此頗為不齒,但不少消息靈通的富家婦女卻開始備制起了男裝,這在城裡帶起了一股男裝的風/潮。李/明夜對後一條消息多少感到有點囧,文森特——當他還未出發時——則興緻勃勃地提議,讓她把那些富家婦女請到内堡裡來,舉辦一場男裝派對。
“多好啊,中世紀女權運/動的先驅彙聚一堂。”文森特一臉嚴肅的憧憬,不過岡恩犀利地指出,這家夥隻是在意/淫滿屋子都是身穿男裝的漂亮女人而已。衆所周知,褲子會讓女人的身材一覽無餘,而且本時代女性多用襯裙來代替内/褲,襯裙與褲子自然不可兼得,于是結果一下就變得香/豔了起來……當然,文森特義正辭嚴地表示這是诽/謗。
“你什麼時候成了女權主/義者了?”李/明夜問他。
“從我找了個女人當隊長開始。”
“我當隊長,是因為你和夢哥都推我當隊長,不過在此之前,我認為最重要的原因是我和你打了一架,而我不僅與你打了個平手,還帶着你賺了一筆錢。”李/明夜慵懶地回道,“我不是女權主/義者,也并不在乎這玩意兒,所以不會有什麼女權派對……而且說句老實話,我不認為穿褲子和抽煙是什麼女權,縫紉機和工業時代才是女權,或者說,平權的開始,它使女人從生産資料成為了生産力。也許我可以讓她們穿上褲子,但你覺得我能在這時候弄出一台縫紉機嗎?”
顯然是不行的,畢竟李/明夜連縫紉機長啥樣都不知道,于是她與白左文森特關于女權的小讨論便告一段落。在李/明夜看來,她倒是甯願那些富家婦女穿上漂漂亮亮的大裙子,這更符合她們一貫強調優雅矜持的舉止……也能順帶保護一下她可憐的眼睛。
李/明夜一邊腹诽着今日接見的幾名男裝女子,一邊走向由無數帳篷組成的龐大軍營。冬日晝短,夜色已至,正是晚餐與熄燈之間的鐘點,軍營尚未沉睡。在營地入口一眼望去,熊熊營火與座座營帳之間,許多人在練習白日裡學來的操持武/器的技巧,他們很明白這是未來活命的倚仗,也有人在喝着淡酒與其他人談笑……當然,也有女子的嬌/軟笑語夾雜其中。
靳一夢到現在都不是很能接受“營妓”的存在,至少他不容許自己軍中有這玩意兒……不過他沒有阻攔、同時也攔不住城中的妓/女主動到軍營裡賺點錢。李/明夜為了預防/暴/力強/奸與更加駭人聽聞之事發生,遂在軍營入口附近劃出了一片區域,并對訪客進行統/一登記管理。在這一點上,女孩子們都頗為配合,畢竟她們來到一群如/狼/似/虎的大兵之中是想賺點吃喝花用,而不是想受到傷害。
李/明夜今日來到軍營,除去實地考察軍/隊情況之外,主要是為了審/查石匠與木匠們的工作進度。她正在與科倫讨論這方面事務,忽然聽見登記處傳來一陣喧嘩……與此同時,她聽見一聲孩童的哭叫,這聲音還頗為耳熟。
“怎麼回事?”李/明夜皺起眉。
科倫在外圈吆喝了一聲,看熱鬧的人群當即讓開一條道路,負責登記的軍官慌慌張張地站起來,險些帶倒桌子。李/明夜走入帳内,垂目一看,不由詫異地挑了挑眉。她看到了蒂薩城中的那個貧民孩子,這孩子似乎與他父親同名,也叫作霍拉德。
小霍拉德茫然地擡起臉,髒兮兮的臉上滿是淚溝與鼻涕,他揉了揉眼睛,終于看清了李/明夜,臉上露/出驚/駭的神色。李/明夜看了那名軍官一眼,後者趕忙跑出來,結結巴巴地解釋起因。
“這孩子想來找他老爸,可是霍拉德随托雷斯爵士出征了,而且……”
“霍拉德,随文森特,出征?你去把尤因先生給我找來。”李/明夜這下徹底詫異了。文森特帶的兵是怎麼個性質她心中有數,就憑霍拉德那個身闆,即使被一碗魔藥救回了命,也一樣不可能擔起這樣的重任。李/明夜略一回憶,迅速推斷出老霍拉德雖然會點兒騎術,肌肉卻不甚壯實,手上更是兩掌的農/民繭,絕不是操持過武/器之人。
負責人事的軍官尤因迅速出現,并向李/明夜解釋了來龍去脈。
——霍拉德一家原是從前線附近趕來此處避禍的,卻在城外遇到一群巡道的士兵,不僅霍拉德太太遭到L奸,老霍拉德更是險些被下獄,隻是因監獄已滿才逃出生天(據說是因為他膽敢反/抗,根據後事來看,此言應當屬實)。沒過幾天,城中變了天,滴血蝙蝠入駐卡洛城,大肆分封土地。霍拉德一家不是本地戶口,自然沒有土地可言,但同時頒布的還有堪稱優厚的征兵政/策。當兵無須本地戶口,老霍拉德便加入了軍/隊,為山崗明月與滴血蝙蝠而戰。
老霍拉德沒當兩天兵就犯了事。他在軍中撞見了那天的巡道/士兵,不巧的是,對方也認出了他……于是沖/突發生,老霍拉德抽/出了刀,對方沒料到他竟敢下殺手,猝不及防之下被宰了兩個。出了人命,事情一下就變得大條了起來,于是老霍拉德被扭送至當時軍營中的最高長官,即侍衛隊長文森特·托雷斯爵士的跟前……
李/明夜頭痛地歎出一口氣。
——果不其然,文森特相當欣賞老霍拉德的行為。他沒有懲罰老霍拉德,而是找出了所有涉事人員,并将他們通通吊死(按照軍法,這些人最多隻會被閹/割,不過文森特顯然缺乏法/治精神)。吊死者多是本地人,在軍中頗有些關系,為了防止霍拉德遭到報複,他将其收入自己麾下。沒過兩天,文森特奉命出征,霍拉德随同。
李/明夜又歎了一口氣。我要扣文森特的錢,一定要。她轉而看向小霍拉德,後者早就被眼下的場景驚得連哭都忘了。
“你已經聽見了,你的父親并不在這裡。”李/明夜對他說道,“況且他是侍衛,你應該去内堡找他。”
“抱歉,夫人,我不知道……”小霍拉德結結巴巴地說,“您……哦,您是……您真的是……科蒂子爵大人的……”
“我丈夫的名字叫作詹姆·科蒂,他是此地的領主,而且很榮幸是一名子爵,所以我想你說的沒錯。孩子,我記得上次見面的時候,你還長着一條很伶俐的舌/頭。”李/明夜笑了笑,打算轉身離開。她知道這孩子的哭鬧必有其他原因,可是在她看來,那一杯加糖薄荷茶的好意已經在蒂薩城結清了……更何況她已經表現出自己認識這孩子,這足以保證他會得到合理對待。
“對不起,夫人,對不起……”小霍拉德窘迫地說,忽然鼓足勇氣拉住她的鬥篷下擺,“可是我必須,對,我必須見我爸爸。我得向他要錢,他有錢,我是指軍饷。我媽快死了……”
這件事給了我一個教訓——永遠别做/好/人,一次都别做,李/明夜心想。她停住腳步,居高臨下地打量男孩膽怯的臉,“你家真是多/災/多/難。先是父親,又是母親。”
“她的肚子裡面爛了,往外/流膿水。烏鴉說她沒幾天能活了……”小霍拉德在李/明夜平靜的注視下逐漸顫/抖了起來,“我也可以當兵,就像我爸爸一樣。求您了……”
“嘿,我們不收毛還沒長齊的小孩子。”尤因說道。
“求您了。”小霍拉德固執地拉住李/明夜的鬥篷,好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而這給了他一種近乎于絕望的勇氣。他終于敢直視李/明夜的眼睛,“我知道這樣不對,是給您添麻煩,但是求您了。我可以做事,就像我爸爸一樣,可我不要錢,不要軍饷,求您了。我……我隻是真的沒有辦法,我沒有辦法了……”
科倫輕咳一聲,湊到李/明夜身邊:“夫人,我記得您最近似乎正在着手做……唔,軍屬優待?似乎是這個詞兒。”
“我隻是在完善兵役法,科倫先生。我所做的完善……”李/明夜頗有些意外地瞥了科倫一眼,随即将目光落回小霍拉德身上,“——就是為了避免這種事情發生。當士兵離開家人,在戰場上為我丈夫而戰的時候,這名士兵的家人不會因為他的缺席而遭受任何不公與苦難。這是我所能保證的事。”
她的聲音是她一貫的輕柔,畢竟李/明夜從來不是一個需要用音量來加重話語分量的人……然而周圍人雖然多,卻不知為何俱是鴉雀無聲,于是這一段話聽起來清晰異常。當她話音落下,有人發出一聲響亮的抽噎。
李/明夜沒有多少即興演講的興緻,她隻是看了那人一眼,對他露/出一個微笑,随即繼續用平靜的語氣說道:“當然,具體條例還沒有開始執行,所以……科倫先生,就由你來處理這位年輕的霍拉德先生的困難,可以嗎?”
科倫愕然地指了指自己:“我?……好吧,遵命,夫人。”
李/明夜低下頭摸了摸小霍拉德的腦袋:“我想你現在可以放手了,孩子。”她溫柔地提醒他,“你的巫師先生在那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