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會安排。”阿斯特羅說道。他英俊的面容上露/出一絲笑意,終于放松/下來,合上了那雙永遠精神煥發的深邃眼眸。所有人都看着他,沒有人說話,連呼吸都下意識屏住。直到他再次睜開眼,對她微笑,輕聲開口:“多謝,路易斯。”
仿佛一個無聲咒被解除,大家小聲歡呼起來,有人忍不住站起身,與身邊的同/僚與戰友握手,或是給對方一個能慰藉所有疲憊與絕望的擁/抱……像是會傳染一樣,擁/抱在所有人之中蔓延。她能夠理解他們的喜悅,卻并不想加入,遂退開一步,打算做一件符合“紐蒙迦德出身的情報頭/子”這一人設的行為——冷酷無情果斷直接地轉身走人。
阿斯特羅叫住她:“路易斯。”
不抱,滾蛋。她用眼神警告他。跟土著擁/抱是一回事,跟阿斯特羅擁/抱是另一回事,前者是禮節,後者卻會讓她産生被占便宜的錯覺——且極有可能不是錯覺。不知怎麼的,她突然覺得他看上去有些不自在,似乎有些微妙的尴尬。這真令人意外,她心想,這世上還有事物能讓他感到尴尬?
好在他很快恢複從容,“等下還有一個會,我希望你能旁聽。”
“什麼會?”她很不情願地問。她兩夜一天沒有休息,跑了幾乎半個歐洲,實在是累得要死。
他微微一笑,“一個讨/論/會,讨論究竟該把哪些人挂到路燈上吊死。”
這個……還真跟她有些關系。情報口歸她分管,雖然她最近主要抓的是國際情報,國内部分早已交給提爾,但她畢竟得在各種文件上簽字。目前的會/議還有小半程,她便去阿斯特羅的辦公室裡等候,不知不覺竟靠在沙發上睡着了。當她醒來時,時間已是傍晚,窗口斜照進一痕将逝的殘陽。
室内遠比她入睡前更加溫暖。壁爐裡堆着富含油脂的幹燥橡木,明黃/色火光熊熊跳躍,卻悄然無聲,四下裡唯有另一個人平穩的呼吸,以及羽毛筆書寫時發出的刷刷細響。她坐直身/體,活動了一下因糟糕睡姿而感到些許酸麻刺痛的手臂與脖頸。一件深灰色西裝外套從身上滑落,隐隐有股雪茄煙草與男士香水的清淡味道。
“我認為你可能會更想回去休息,所以一直在想,批完這份文件就叫醒你。”阿斯特羅溫潤柔和的聲音在辦公桌後響起,“但我每次打算這樣做時,你都睡得很熟,我實在于心不忍,不得不對自己說:‘等下一份文件吧!讓她多睡一會兒。’結果文件沒完沒了,你也就一直睡到了現在。”
她沒有接茬,“我錯過了會/議。”
“無妨,提爾先生同樣能為我提/供建議。桌上有一份會/議記錄,你可能會需要它。”阿斯特羅頓了頓,“在這次會/議上,有幾個人可能需要你留意。”
她拿起會/議記錄翻看,片刻後挑挑眉,開口說道:“我知道了,但你也無需太過挂懷。哪怕不是親戚,純血巫師也自然而然地會為他們的同類說話,但這不代/表他們真的會作出背叛之事——這隻能說明你讓他們感到不安,害怕下一個就輪到自己罷了。尤其你還讓提爾列席旁聽。殺雞儆猴是必須的,但你最好适當進行一些必要的安撫。”她頓了頓,“畢竟你還要依靠他們統/治。”
“我知道。”阿斯特羅的聲音很平靜,“但我更知道一點:他們之所以選擇追随我,是因為他們沒有其他選擇,更是因為他們在做投資。他們希望投資一個部/長,購/買政/府官/員,購/買有利于他們的政/策,從中謀取私利,發展壯/大自己的家族。讓我告訴你未來吧,他們會不斷發展,不斷壯/大,成為一個又一個龐然巨/物,擠占空氣裡的每一寸空間,榨幹土壤中的每一絲養分。這是必然發生的未來,因為這是他們賴以為生的方式,甚至不以他們個人意志為轉移。他們忠心耿耿,執行我的每一條命令,為我沖鋒陷陣,甚至為我而死——但這真是為了我麼?還是為了德國巫師界?都不是。一兩個可能是,三四個也可能是……但純血世家這一群/體絕對不是。我了解這個,沒有人比我更了解,所以我更應該預防這件事的發生。”
她仍在翻看會/議記錄,“我知道你的意思,但你必須用他們——你沒有時間,也别無選擇。從一開始,你選擇利/用他們的規則成為魔法部/長,你也隻能依照他們的規則繼續往下走。”
這一次阿斯特羅沉默了很久,半晌他才開口,語氣中難得流露/出一種極其沉重的疲憊:“是啊,我别無選擇,我沒有時間……我已經是這個規則的一部分了。”他忽然笑了一聲,“其實我打從出生起就是這個規則的一部分,隻是之前沒當過部/長罷了。這次曆練真是,令我……印象深刻。”
或許是出于相似的經曆,她突然對他生出一絲同情。那種終于無/能為力的挫敗,一切終将付諸東流的痛苦,以及握得越緊便漏去越多的無情時間,或許隻有親身經曆過才能真正體會。她将會/議記錄放到桌上,思考着是不是該安慰一下這位合作方的老闆……她擡起頭想要說話,忽然間,她就愣住了。
阿斯特羅坐在他那高貴氣派的辦公桌後,仰靠在座椅上,一手撐着臉頰,正盯着窗外出神。辦公室裡有些熱,他上身隻穿了一件白襯衣,領帶已經被他不自覺扯開,松松垮垮挂在胸前,領口扣子解/開兩顆,袖子挽到手肘上。他永遠一絲不苟的黑發亦有些淩/亂,一绺劉海慵懶地垂下,不時拂過形狀鋒利的眉角……
再往下則是他那張臉。她一直都知道阿斯特羅的臉——準确的說,是海霧為他挑選的臉——非常漂亮,堪稱是人間絕色,但唯有現在,她才真正認知到這一點。
阿斯特羅的氣場實在是過于特殊,擔任魔法部/長後威勢更重,很少有人在如此強/勢時亦能有如此溫和悅目的風度,以至于當别人看見他時,總會先一步看到他整個人,然後才會注意到他的臉。可是現在,她眼前是一個不再完美無缺的阿斯特羅,他不再如平日裡那樣一絲不苟的精緻,也失去了他永遠從容不迫、遊刃有餘的強大;他的眼神茫然若失,窗外初起的燈火從他眼底流過,讓他有種奇異而迷人的脆弱……過于耀眼的光芒一層層剝落,使人終于能看清他的面容。
那張幾乎無瑕的英俊面容,最多不會超過二十五歲,正該年少輕狂,如同一個騎着機車在陽光下肆意飛翔的少年,如果他露/出笑容,那笑容必定會清透得像玻璃一樣。思路走到這裡便打了岔,她突然意識到這個男人是誰,也想起自己曾成百上千次看過他的微笑,那張溫潤如玉,平易近人的漂亮面具……
她不由失笑。他詢問地看過來:“怎麼了?”
“你今年幾歲?”
阿斯特羅回憶了一下,“32吧。”
“作為部/長,你有些太年輕了,”她評價道,“希望你的手段比你的年齡要老成一些。”接下來他們開始讨論如何為德國魔法界清洗出一個恰到好處的統/治階/級。這些事情說起來很簡單,總之就是統/治階/級内鬥的老一套,但真要計劃起來,卻是異常的複雜。好在複雜并不完全意味着困難,至少對于他們而言是如此。
“真正困難的不是這個。”阿斯特羅最後說道,“難的是……讓這個國/家裡,強者不自傲,不會主動欺淩弱者,弱者不自卑,更不會對強者感到恐懼;讓這個國/家裡,強弱不止來自于上天與先輩的饋贈,更關乎後天的勤勞與努力;讓這個國/家裡,學習不再是謀生獲利的必須手段,而僅僅是每個人發自内心的興趣,每個人都能在自己感興趣的領域有所成就……”他說到這裡,深深歎了口氣,“這些實在是太難了,難到我根本不知道該如何去做。算了,還是先渡過眼前再說吧。”
她忍不住笑了,頗為嘲弄:“我從來都不知道,你竟然是一個理想主/義者?”
“其實你有想過什麼叫理想嗎?每個人的行為都有一個簡單樸素的出發點:讓自己過得更好,這就是理想。在實際行動中,每個人不可避免地與其他人産生碰撞,于是就有了争奪,可是争奪到最後,每個人都發現,自己如果持續争奪下去,将會不可避免地成為成為某場争奪的失敗者,而失敗者會蒙受損失。”阿斯特羅微微一笑,語氣平靜而溫和,“于是有了規則,有了法/律,有了道/德,大家互相妥協,通/過維護他人的利益來維護自己的利益。這些看上去十分美好的東西,通通源于人的自私本性。”
“所以?”
“所以我确實是一個理想主/義者。每個人都是。”阿斯特羅說道。他的目光轉向窗外。
部/長辦公室精美華麗的長窗外,柏林魔法街人頭攢動,華燈璀璨,魔法店鋪沿街林立,令人眼花缭亂。他走到窗前,垂眸俯瞰,“我隻不過恰好也是魔法部/長罷了。”他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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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回想進行到這一幕時,李/明夜忽然歎了口氣。她其實很不想承認,那時的阿斯特羅令她想起了剛剛打下卡洛城,站在高塔彩窗前俯瞰領土的靳一夢。
完全不同的時空,完全不同的人,眼裡卻燃/燒着一模一樣的火。這兩個男人的相似之處比他們所認為的更多,而且并不局限于品味。或許正是出于這個原因,她在哈利波特宇宙中才對阿斯特羅頗多寬容——當然,她不能說跟利益毫無幹系,但若是換一個人對她各種明騷暗擾,她早就煩不勝煩,必然會在靳一夢知道其存在之前就将其解決了。
李/明夜其實并不意外于自己會被這一類人打動,她隻意外于自己對這種“被打動”的寬容。當時從她心裡複活的是富家女還是大偵探?這實在難以界定。平時她們偶爾也會冒頭,在她跪在阿佐格座下進言時,在她目睹殺/戮與輪爆競賽時,在她看見堆成小山等待烹煮的死嬰時,在她将舍命救助自己的人推向電漿暴流時。無數次的,她們試圖在她心底複活,試圖影響她的決定,試圖阻止她獲得最大利益,試圖讓她放慢前進的腳步。于是她隻能一次又一次地殺死她們……一次又一次。
唯有這兩次,她們很難被殺死。她們的頑強或許跟喚/醒她們的人有關,而李/明夜有些驚異地發現,偶爾放慢一次,似乎也不算太壞。反正她的利益也沒受到太大的影響,不是嗎?
就是有點累……不對,是非常累。負重前行當然比不上輕裝上陣,李/明夜心想。
過了半晌,她終于有些恨恨地一拳捶在枕頭上,并對自己發誓——“我再也,再也不會随便推薦别人看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