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10第十八章
在迦南市“堕/入阿弗納斯”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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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論是白天還是黑夜,幽影詛咒之地都是黑/暗的。
在打上至上真神烙印之人看來,這種黑/暗并非全然無光的純黑,亦非昏昏冥冥的黯淡,而是一種異樣的、極具魔法氣質的“混沌感”。明明沒有任何/光源,他們的感知卻沒有受到影響,能看清視野範圍内每一棵傾頹腐朽的樹木,每一根扭曲纏繞的藤蔓,每一隻行屍走肉的幽影,每一棟荒廢衰朽的斷壁殘垣。空氣裡有細小的、非物質形态的黑色顆粒,它們不時形成亂流,結成絲網,随着每一次呼吸,萦繞在肺腑裡。它們絮絮低語,它們滿懷惡意,它們敵視活人。莎爾的黑/暗魔網。
凡人敢于踏入這樣的地方,确實需要足夠狂/熱的信/仰,男子心裡想道。他清晰地感覺到,自己手臂上猶自灼痛的至上真神烙印,正在這樣的環境中緩緩釋放出一些……奇異的能量。它們調整了他的身/體,好讓他能安全地置身于這樣的環境裡。
假如幽影詛咒是深水,那麼那些天生得莎爾眷顧的混沌幽影就是水中的魚,莎爾的狂/熱信/徒們則是兩栖類的魚人。至于他和其他至上真神信/徒嘛……畢竟那所謂的“至上真神”并不僅僅隻有莎爾,而是整整四位神祇合作制/造出的幻影,也許在莎爾看來,這樣的“信/徒”并不值得降下真正的恩賜。因此他們既不是魚,也不是魚人——他們打上了烙印,可視為穿着潛水服。
情況倒是比我之前預想的要好一些,男子心想。假如莎爾當真這麼不講究,執意要将他們化為真正的信/徒,那為了避免精神污染,他也隻能斷尾求生了。
男子腳步忽然一頓。遠處的山間,一座高塔矗立在昏暝的幽影裡,影影綽綽,遮遮掩掩,卻有頂天立地般氣勢。“終于快到了。”他聽見這支朝聖者隊伍的領隊低聲說道。
自從踏入幽影詛咒之地開始,這支兩百人左右的長隊,就不吃不喝,也沒有任何休息,一路趕往幽影詛咒的核心、至上真神的聖地:月出之塔。這并不是因為他們趕時間,純粹是因為詛咒的幽影會讓來自外界的食物和飲水徹底衰敗,無法食用,而擎舉起足以将幽影拒之于外的光耀火把,又會對“至上真神”形成不敬。畢竟在至上真神的教/義之中,幽影詛咒是為保護月出之塔這一聖地而設,乃是“主為亵/渎的不信者種下的荊棘”,因此這一段至暗之旅,不僅是朝聖,更是苦行。當然,當證明了虔誠之後,信/徒将來到榮耀的希望之地,沐浴在純粹的愛與至高無上的力量之中……
——至少那所謂的教/義上是這麼說的。男子翻檢着大腦中的信息,微微皺眉。在此之前,他幾乎已經忘記凡人還會饑/渴,也忘記了疲憊所帶來的麻木……說真的,這具身/體好歹也是個有窮,不過一連走幾十公裡路而已,竟然就會腿酸嗎?
“尊敬的真魂者。”身後的隊伍裡,有人氣喘籲籲地對他說道。“我們真的就快到了嗎?我是真的有些……有些走不動了……”
真魂者。這個稱呼令男子挑了挑眉,頗有些惡趣味的,他用意念戳了戳大腦裡瑟瑟發/抖、安靜乖/巧的奪心魔蝌蚪。假如這群信/徒知道,所謂崇高的“真魂者”,不過是一群已經半失去自我、随時都會轉化成奪心魔的行屍走肉,他們會有何感想?
“不要半途而廢,塔尼亞。我已經引領了三支朝聖者隊伍,在這三支隊伍之中,有不少人就可惜地倒在證明信/仰的最後幾步。”男子溫和地鼓勵道,他的語氣莊嚴,如同布道,“主是仁慈的,因為你是我的姐妹,是祂的女兒,祂愛你就像愛我;主又是嚴厲的,祂鄙薄不信,痛斥軟弱;主也是公/正的,祂以品性與行為評價世人,而非世俗的血脈與财富。隻有最虔誠也最堅定的信/徒,才有資格踏入祂的神國,共沐祂的榮耀。讓祂的荊棘擁/抱你,剔除你身上的軟弱,跟我一起走到最後吧。”
“你們都聽到了嗎?聽到真魂者奇諾所說的話了嗎?”另一名真魂者對身後的長隊揚聲說道,“在他的話語中,我聽到了神聖。這是主的意志!主在借他之口對你們說話!抛棄你們的軟弱,堅持住,隻剩最後一點路了!”
這名真魂者的聲音異常洪亮,響徹四野,就連暗影魔網都為之擾動。随着他的話語,一股奇異的能量注/入諸人身/體與心靈之中,為他們的肌肉提/供力量,為他們的心靈驅散陰霾,甚至形成了一股股輕/盈的微風,推動他們疲憊的腳步。在這名真魂者的幫助之下,大家的行進速度大大提高,甚至比路途中段還要快得多。又過一會兒,他們終于抵達了月出之塔。
一條漆黑幽靜如同冥河的河流對面,光耀如太陽般降臨,那是驅逐幽影的光/明。在那光芒的中心,赫然矗立着一座宏偉如山巒的龐大城堡,城堡中心則是頂天立地般的塔樓,是為月出之塔。從地上看去,這塔樓是如此的峭拔與高傲,好像真的插/入雲天裡,而月亮正是從那裡升起。
可以想象,當天氣晴朗時,站在塔頂,足以俯瞰整個雷斯文。當曾經高貴勇敢的索姆領主注視他的領土,身旁是他深愛的妻子,身後是他精心培養的兒子們與視若掌上明珠的女兒。他的眼中是農莊、是田地、是牧群、是商旅、是河流、是森林……這生機勃勃、繁榮昌盛的一切,家族世代努力奮鬥的成果,他深愛亦為之驕傲的成就,就像一副斑斓畫卷一樣展開在他眼前。而今繁榮已成絕響,唯剩漆黑幽影。
凡人的平安喜樂,在大能力者的傾辄之間,是何等的脆弱?男子心中劃過一絲淡淡的感慨,卻也沒有産生多愁善感的情緒。他見過太多因他的謀算而昌盛的,也見過太多因他的謀算而悲涼的,要是有一天輪到他自己悲涼,也是技力皆不如人,那他沒什麼好說。他并不同情索姆的境遇,亦不同情凡人身不由己的滅/亡,隻是暗歎自己要引以為戒,切不可被一時的得意所迷惑松懈,最終落得悲涼下場罷了。
大能力者就像恒星,他們自身太過重要,因此一顆恒星的掙紮與死亡所掀起的漣漪,就足以将無數星辰粉碎成塵埃。而與此同時,在塵埃裡,新的恒星亦會升起。恒星,亦或是塵埃?男子在心裡笑了一聲,他知道自己的選擇。
朝聖隊伍穿過長橋,來到城堡大門口。守門者是兩位全副武/裝的戰士,他們铠甲光亮,遍飾漆黑釉彩,背後披風鮮紅如血染,背負一人高的巨劍,面甲下露/出的眼眸靜如死水,卻隐隐閃耀着蒼白的火焰,有一種冷酷的狂/熱。他們是真魂者,但他們保留了完好的自我,腦海中的特制蝌蚪僅為增強他們的靈魂能力與溝通能力而種,因為他們的腦海中有遠比奪心魔蝌蚪更加狂/熱和純粹的意志。他們是米爾寇教團的“不亡之龍”騎士團成員,是骸骨之主的鐮刀,是收割者的臂膀。他們是亡者之神的護教軍。
“光耀之地,真魂者守門……我們真的來到主的地上神國了!”一名朝聖者興/奮地高呼,其他人亦發出歡呼,更有甚者,還激動得哭了出來,“等觐見完聖座,受賜祝福之後,我們也能成為真魂者了!”
與朝聖者的歡聲雷動相比,兩名真魂者卻是有點驚疑不定——需知真魂者也是分三六/九等的,似“不亡之龍”、“紛争之手”這等真魂者,他們隻聽說過,連見都沒見過。
蘭瑟靈感突發,真就即将嘗試突破了,所以把分布于各地的人手通通調來,防備意外?男子有些微的錯愕,但他下一刻便了然。
一道/人影突然出現在衆人面前。
黑袍,銀發,面容像隔了一層霧氣般模糊,五官好似一刻不停地在變化,一時似乎是陰柔斯文的,一時又堅毅陽剛,有千百張全然不同的面貌。他的身形高大然而削瘦,微微透/明,不過是一個幻影,但兩位真魂者卻是第一時間跪了下去。
“恭迎神使加西亞大人!”二人異口同聲。身後的朝聖者如/夢/初/醒,趕緊也忙不疊地跪下。
“欺詐師”的幻影向前走了一步,兩步,三步。終于他停下了,停在男子面前。男子忽然“唔”了一聲,心靈中生出奇妙的感覺……他與某個遙遠而又強大的存在之間的聯/系,似乎被切斷了。
不,不是切斷,僅是隔絕,或者說,蒙蔽……與此同時,他感到一種難以言喻的“成長”之感。他那微小如同種子的靈魂,好像突然遇上了合适的水土與德魯伊的豐收神術,在一瞬間紮根抽芽,長成一棵真正的樹木。
這是……
“久仰大名了,路易斯·科蒂女士。”欺詐師的幻影平和地說道,“又或者,在擁有了真正完善的人格之後,你想要一個新名字?”
男子仍然是跪着的,但他擡起了頭,直視欺詐師模糊的雙眼。片刻後,他輕輕笑了一聲,坦坦蕩蕩站起身。他跪得虔誠惶恐,站得也平靜潇灑,好像下跪不過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
“叫我阿爾伯特吧。”阿爾伯特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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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希望的話。”欺詐師的幻影點了點頭。下一刻,他望向那支朝聖者隊伍,略微審視了一下,向兩名“不亡之龍”偏頭示意。
那兩名強大的戰士沒有絲毫猶豫,直接大步向前,提劍沖來。頃刻之間,鮮血、慘叫與不可置信的哀嚎響成一片,但這場血肉的風暴始終沒有停歇。以一種不可思議的冷酷與高效,屠/殺即刻完成,整支朝聖者隊伍隻剩阿爾伯特一人,就連另一個真魂者都沒有幸存。鮮血沒過了腳踝,而他不僅沒有躲,甚至連眉毛都沒有動一下。
當然,“欺詐師”也沒有。
“你還真是小心。”阿爾伯特的語氣波瀾不驚,很顯然,他完全能夠理解。既然他有問題,焉知其他人有沒有問題,命運和堡壘有沒有做出多重布置?猜來猜去也是煩得很,還是通通殺掉最省心。當然,想要震懾他也是一個方面,畢竟他的性命如今是屬于他自己的了。
“這是應有的尊重。”欺詐師的幻影溫和說道。他微微側身,做了一個“請”的手勢,“請吧,阿爾伯特。”
阿爾伯特很幹脆地走向城堡大門——他知道自己沒有别的選擇。“我很高興能成為一個真正的人,但你為何如此慷慨,予我這份饋贈?”他說出問題,同時也想到答/案,“你希望從我這裡獲得情報,對付堡壘和本尊?”
“不止。”欺詐師的幻影說道,“我還想知道路易斯·科蒂在真武堂資源點借助外物成神,後又全身而退的事。”
無需推門,月出之塔沉重的城牆大門自行打開了,走廊裡一盞盞魔法燈火漸次點亮,城門後是廣闊的中庭,人來人往。阿爾伯特禮貌地跟在欺詐師身後,聽聞此言,不由失笑:“我以為你會自己看。”
欺詐師的幻影回頭瞥了阿爾伯特一眼,“我确實可以。”他不徐不疾地說道,“但我相信路易斯·科蒂不會願意讓我看,而你目前還并非完全獨/立的個體,我隻能透過你們之間的聯/系去窺/探她的心靈……呵呵,她的心靈魔法也不弱,這樣一來,我要麼看不到,要麼看到了卻不敢相信。當然,最大的可能是路易斯·科蒂知道自己的潛入計劃敗露,直接讓你‘嘭’的一聲爆開。”
阿爾伯特若有所思地點頭。跟欺詐師加西亞擁有各自獨/立意識的分/身不同,路易斯·科蒂所分割出的“阿爾伯特”不過是一點靈魂的種子,借助欺詐師的力量獲得了完整的人格,其真正靈魂能量與大腦組/織中儲藏的記憶尚且屬于這具身/體的原主。普通的搜索記憶和靈魂探知之法是搜不出“阿爾伯特”這個存在的,頂多隻能找到原主,并察覺出一點點微不足道的違和,比如這家夥竟突然性/情大變之類。這是因為“阿爾伯特”根本不思考,真正在做這件事的是遠處的路易斯·科蒂,“阿爾伯特”隻不過是直接隔空調用了路易斯·科蒂的記憶庫和思維模式,從而直接得出各種結論、作出各種行動罷了。一般來說,這樣的手段是非常隐蔽的,就算欺詐師是心靈魔法方面的宗師,且感知範圍極大、精神力掃描24/小/時全開,也有大概率被瞞過。
“你見過本尊用《種神大/法》。”阿爾伯特的語氣很笃定,并直接揭/露了功/法名稱。
“約克伯爵的花園晚宴上,我見過科蒂女士的三名分/身,隻可惜沒能真正見她一面。”欺詐師的幻影語氣中流露/出淡淡的遺憾,“《種神大/法》……這個功/法名稱,聽起來源于真武堂?”
“是這樣。正是由于你很感興趣的‘借助外物成神’大獲成功,助益了唐正的資源點建設,他才把這樣的好東西拿出來。”阿爾伯特笑道。
“聽起來,他們在此之前并不熟?”欺詐師的幻影輕聲問道。
阿爾伯特直接給出了欺詐師必然會十分關心的答/案:“他們去《最終幻想》純粹是意外。隻不過,是真正概率上的意外,還是有某些大人物安排的意外,這個就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