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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隔多年,阿斯加德的荒原蒼莽依舊。
今天的天氣不是很好——當然,阿斯加德的天氣一貫不怎麼樣,但今天似乎尤其的壞。狂風呼嘯,吹起塵泥、碎石、冰晶與灰黑色的雪,紛紛揚揚,迷迷蒙蒙,漫天昏暝灰黑,幾乎伸手不見五指。氣溫愈發冰寒,幾乎能凍結靈魂,氣體的狀态變得奇特,以至于呼吸時有微妙的粘/稠之感,亦不再完全透/明,而是呈現出多種淡淡的奇妙顔色。值得一提的是,空氣中的這些氣體裡,沒有尋常宇宙類地行星上類似氧氣、氮氣和二氧化碳之類的脆弱氣體。它們早就在嚴酷的超低溫下結冰了。
在阿斯加德,人們稱這種天氣為“雪塵暴”。光聽名字似乎沒什麼,但隻有阿斯加德人知道這種天氣的恐怖。
每當刮起“雪塵暴”時,一切需要離開蘇爾特爾之峰周邊溫暖區域的活動都必須中止,巡邏隊必須立即回歸,探索隊法相以下成員則必須立刻向法相靠攏,獲取庇佑。強如聖者,縱使有千般功/法、萬數血條,亦不可能在這樣的絕境中生存很久——這個宇宙早已死去,聖者能夠從天人交感中獲得的浮遊能量之密度極其稀薄,可環境又是這樣的惡劣,必須花費大量精力去抵禦。出多進少之下,他們必然會為了開采和消化難以開采消化之能量而疲于奔命,而這樣的能量都少之又少……接着,他們就會“餓死”在這一絕境裡。
——當然,自身乃是半數據法則身/體,且穿戴有法則化完畢、能量槽爆滿、花費鬥獸場銅闆銀币就可以充能和維修的《星球大戰》之深空裝甲的聖者除外。話雖如此,待在這裡仍然是很不舒服、并且相當危險的。
赤紅劍光于風雪中一閃而沒。
數十米外,那體格龐大如小山、形容畸形似魔物的混沌體驟然僵硬,緊接着“嘭”的一聲爆開,軀體四分五裂,掉落在地。然而下一刻,那些醜惡猙獰的肉塊又蠕/動起來,向中間聚合……雖是奇特的孤陰渾噩之鬼物,卻不過區區有窮而已,又已被擊中陰陽交彙、法/理構結之弱點,竟還未死?
唐正在面甲後微微皺眉,心念微動,劍光分化萬千,将所有肉塊斬滅碾磨,地上再沒有任何肉/眼可見的痕迹。但他的感知告訴他,“聚合”仍在繼續,隻是不再有形罷了。與此同時,方圓數公裡内,又有數十鬼物有所察覺,聚向此地。
身藏于兩米多高的宏偉裝甲之中,有不少手段頗受限/制,唐正略一思考,還是打消了研究這“混沌體”的打算。徘徊于身側的靈劍倏然消失,唐正在同盟頻道裡說道:“有種類似‘規則’的不死不滅之感……科蒂夫人,這混沌體或許真是像你說的那樣,乃是這一方世界‘毀滅’的具象,很難處理。”他頓了頓,又道:“既然如此,等我們走後,陳小/姐獨自留在這裡探索,恐怕十分危險。”
“哎呀唐主/任,你就别瞎操心啦。你以為大老闆來這兒一趟很容易啊?她那是彩虹橋又不是開門術。難得禦者肯放行,也不能光顧着你們大組/織的事兒啊,總得讓我們多摟點好處才行。”陳英華立即在同盟頻道裡說道。
此地離峭岩城甚遠,但陳英華一點都不擔心這場雪塵暴——假如她沒猜錯,隻要其他四人一離開阿斯加德,這雪塵暴不僅立馬就停,還會有一匹天馬直接落在她面前,鞍辔齊備,訓練有素,等着将她載去峭岩城。聽着面甲被狂風與雜物吹出噼裡啪啦炒豆似的響聲,再一想到峭岩城溫暖寬敞的房間,她真恨不得這四個家夥趕緊滾蛋最好。
同樣穿配兩米多高裝甲、身姿雄偉巍峨的李/明夜正在前方跋涉,聞言一笑:“好了,凱特,你不要再說了,再說下去,恐怕唐主/任和部/長都得問我們要分成了。”
阿斯特羅笑而不語,唐正見狀,便也沒有追究——他本也不甚關注堡壘與命運在這個世界有何秘密,隻要别礙着組/織下達的任務即可。反倒是李/明夜心頭微動,被陳英華尋常的一句話所提醒,驟然察覺到了些許異樣。
禦者放行……
或許是用彩虹橋之術穿梭宇宙一向無往而不利的緣故,李/明夜忽然間意識到,不論是她來阿斯加德,又或是她将阿斯加德法相召去異世,都十分順利,沒有遇到任何阻礙。而這其實是相當不正常的。
對其他宇宙,李/明夜可以用彩虹橋來去自如,但那些宇宙都沒有主人,也不是向來被至高榮耀之主視為自家後花園的阿斯加德。時空穿行之法雖然稀罕,但對位格高如神魔而言,卻也沒有如此金貴,主宇宙卻不然——阿斯加德再是資源貧瘠難以開采,其主宇宙的位格本身,對高位格者就有非同尋常的吸引力。
說白了,若非禦者刻意封禁隔絕,這阿斯加德恐怕早就被其他組/織的神魔法相給挖成篩子了。但對于她李/明夜偷偷摸/摸撬牆角的諸多舉動,那至高榮耀之主卻是完全無視,甚至隐隐有默許之意……
一念至此,李/明夜不由轉頭望了阿斯特羅與唐正一眼,再一想到昔日保羅·史密斯的舉動與張天然如今的下落,心中已然有了思量。這次任務沒那麼簡單,她心想。不論至高榮耀與堡壘、真武堂是否面和心不和,這三位聖主至少在某方面達成了一緻,有了足夠的默契,他們上次的阿斯加德之行、本次尼福爾海姆之行,以及她李/明夜從阿斯加德獲得的好處均是由此而來。令祂們結成同盟、齊心協力想要對付的,恐怕不會是兄弟會和當代愚者……至少并不該僅僅是這樣。
“到了。”最前方的靳一夢蓦然站定腳步。他指了指腳下,“根據古地圖顯示,我們正在古阿斯加德泰爾摩德市中/央運輸站的月台上方三百多米的位置,腳下就是月台,要是在諸神黃昏之前,我們面前就是實體化的彩虹橋。這個月台是給人用的,貨運月台在那邊。”他指了指另一個方向,轉頭對阿斯特羅道,“你先在這裡試試,不行再換,再不行就開挖,反正沒别的地方了。”
諸人剛才的落點是運輸站大門口,剛一降落,阿斯特羅就嘗試撕卷軸,卻沒有撕成功,因此隻能另擇他處。仔細一想,确該如此,畢竟堡壘在交予卷軸時,告知阿斯特羅:去往古阿斯加德與其餘八界交往運輸最為頻繁之地使用,而車站大門口自然不如月台符合要求。當然,這也怪不得提/供古地圖和時空坐标的阿斯加德人,畢竟這地兒确實是沒錯的。
阿斯特羅取出那金燦燦的卷軸,“是這裡。”他立即知道了這一點。即使隔着完全密封的厚實裝甲,他仍然能感到手中卷軸的變化。方才頑固到好似永遠都打不開的卷軸,變得有些蠢/蠢/欲/動,似乎隻要一陣風,或是他的一個念頭,就能自動展開,顯露威能。“卡翠娜,請退遠一些。”他對陳英華說道。後者顯然不用他提醒第二遍。
明明裝配着一噸多重的裝甲,陳英華卻是刷的一下就消失了,跑得比兔子還快,短短數秒之後,就離開了諸人的感知距離與免/費通訊距離——而這個距離着實是相當之廣闊。可見她有多迫不及待。
“開始吧。”唐正對阿斯特羅說道。
阿斯特羅微微點頭。下一刻,那卷軸便騰空而起,放射/出璀璨奪目的光芒,如融化金水般流淌,很快凝結成一個似虛似實的懷表形象。炫目光華之中,隐隐可見表盤中的指針迅速逆時針回轉,轉速之快,竟至于肉/眼靈覺都無法捕捉,隻一息間就轉過不知多少歲月。
随着指針的轉動,諸人周/身一定範圍内的景緻亦産生了奇特的變化。狂風,暴雪,混沌體,兵刃掠過耳畔,火焰熊熊燃/燒,巨人從大地升往高空,造型奇特的飛車與無數天馬掠過頭頂,再上方是世界樹枝繁葉茂的陰影。這些景象倏忽出現,驟然消逝,因其變幻過快,眼花缭亂都不足以形容,竟然變得好像同時發生一樣。在這一刻之内,在這方寸之間,時光的長河重疊壓縮成一個點,曆/史浮現于當前,所有過去的都沒有過去。
一千年/前的混沌體伸出利爪,抓向二十五萬年/前騎着天馬的巨人戰士,更加古老的龐大飛車之中,一身早八社畜氣質的精靈正靠在車窗上昏昏欲睡,忽然打了個激靈,揉/揉眼睛,驚/駭地看着這一幕……變幻莫測的時光裡,唯有四人是不變的。就像磐石屹立于亂流。
“時間本身并不存在,它隻是度量世間萬物的尺度……”靳一夢目睹這一切,忍不住在團隊頻道裡說道。從未有哪一刻,他對尼德霍格這句話有如此直觀的感受。
“這力量不算多強,但……好高的位格。”唐正亦忍不住低語,“絕不是來自于法相。”
李/明夜默然不語。她方才想睜開/慧眼細細觀摩,然而一旦産生了這個念頭,心靈中立即生出極度的寒意。這是原力和感知的共同警告,警告她要是用慧眼直視這一幕,那她有極大概率會死——就像她直視覺者試煉中留下的烙印時一樣。隻不過這一次,她的死法想必不會是異變成一堆眼睛。
李/明夜有些遺憾地垂下視線,問道:“柯羅諾斯?”以玩/弄時間著稱的神魔并不多,跟堡壘、真武堂和至高榮耀有關的則更少,其中最出名的就是至高榮耀的“收藏家”。
“或許吧。”阿斯特羅說道。很顯然,賜予他卷軸的并非這位,但他也并不知道卷軸的真正來曆。
幾人的交流不過短短幾息,因為懷表指針的轉動很快就停止了。所有令人眼花缭亂的曆/史具象通通消失不見,諸人眼前隻剩下唯一的異象——那是一片恢宏浩蕩的七彩虹光,凝聚成一道敞開的大門,大門之後迷迷蒙蒙,看不真切,隻見得華光萬千,異彩炫目。那世界透露/出奇異的氣息,難以細究其法/理規則,隻知其似乎介于虛幻與真/實之間,渺小如種子,龐大似宇宙。
阿斯特羅和唐正下意識望向李/明夜。李/明夜搖搖頭:“我不知道。”她頓了頓,又道:“從理論上來說,對面的時空坐标應該是當時的尼福爾海姆彩虹橋錨點,我們進去之後,必須從‘過去’抵達‘現在’,想要做到這一點,卷軸的制/作者必須還掌握有‘現在’的時空坐标才行……至于具體的時空坐标,因為涉及我不知道的法術,我是看不出來的。”
“這不是彩虹橋嗎?”阿斯特羅問道。
“不是,僅僅是借助了彩虹橋,實際起效的法術邏輯跟彩虹橋不一樣。”李/明夜搖搖頭,“或許是更高等級的彩虹橋,或許是另一種截然不同的時空穿梭法術……總之,位格很高,我連直視都做不到,更加無法破譯。”
“既然有時空坐标,那想必已經有人去過了。”唐正點到為止地提醒了一句。位格很高,有人去過,如今卻需要他們……不論如何,這都意味着他們必須更加一百萬倍的小心。但他沒有過多猶豫,隻淡淡說了一句:“抓緊時間。”随即邁步前往光門。他的身影立即消失了。
“真是忠誠。”李/明夜悠悠歎了一口氣。是對真武堂的忠誠,令他連生死都能置之度外,又或是他根本就不在乎?她想起唐正素來的風評——據說這家夥除了修/煉以外沒有任何愛好——不知為何,她忽然覺得答/案是後一種。
片刻後,“唐還活着。”阿斯特羅說道。他向前邁了一步,轉頭望向李/明夜,似乎想要說什麼,卻又說不出口。
“你是想勸我不去,還是想勸我去?”李/明夜笑問。
阿斯特羅靜默一秒,終于笑了一下:“都有吧。”他頓了頓,坦然說道:“我至今沒有拿到任務詳細情報,隻能告訴你這次行動或許有巨大的收益,或許會一無所獲,但肯定非常危險……可我應該會需要一個就連半神都能蒙蔽的預/言大師。”
“真是見了鬼了,部/長先生,你難得這麼真誠。”李/明夜有些驚奇地說道。她沒有再磨蹭,徑直走向彩虹橋之門,“其實不管你勸不勸,我都肯定會去。”擦肩而過的瞬間,她私/語般說道,“告訴你一個秘密:有很長一段時間,我每天早上醒來時,都會為新的一天的到來而感到害怕——但我依然會在第一時間就睜開眼睛。每天都是。”她的身影也消失了。
下一個走向光門的是靳一夢。他身披重甲,然而步履輕快,就這樣毫不猶豫地走向一個……或許吞噬了半神、甚至神魔的未知未來。他沒有跟阿斯特羅說話。擦肩而過的瞬間,透過厚重的裝甲,阿斯特羅依稀感知到,他在哼一首歌,那旋律溫暖而又快樂……
——"Country road,take me home~To the place I belong~"
——這一句還沒哼完,他就走進光門,消失不見。
阿斯特羅微微眯起眼,想起一周前的聚會。那時,兩支團隊剛剛挫敗了一個在士兵階可稱為王的男人,他們狂歡竟夜,他們痛飲美酒,他們放聲高歌。他第一次知道,詹姆會彈吉他,伊恩會拍手鼓,文森特和傑森都有一把好嗓子。
阿斯特羅眼中流露笑意,蓦然完全放松/下來。他也走向光門,口/中則接着之前的那句歌詞繼續哼下去——
"West Virginia, mountain momma,Take me home, country roa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