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11第七章
對于尋常人而言,短時間内掌握一件涉及神力的高級裝備,乃是一件幾乎完全不可能之事,就好比自家孩子前一天還拿了個D,一夜過去突然被全國最好的大學錄取。不過很顯然,假如自家孩子本就是競賽生,那麼這就稱不上什麼驚喜了——這純粹是順理成章、理所當然之事。
總而言之,在被強/制剝除徽章系統引導之後,阿斯特羅用大約20分鐘熟悉并解析了自己的裝備,使其能像原先一樣使用。唐正則是由于對這件裝備完全陌生之故,用了35分鐘左右。彼時距離四人進門還不到四十分鐘,送必需品的小兵甚至還沒上/門。
希望之城軍營中的必需品并不多,也就是一床被褥、兩套軍服、牙刷牙杯之類。被褥軍服一摸就是化纖,保暖填充物亦非天然加工,皆系化學合成,但因科技水平還算不錯的緣故,制/作得頗為精良,觸手很是舒适,各方面性能都屬優良。根據幾人進城時的觀察,希望之城大街上的人,身上所着服裝的物質結構,同軍服完全一模一樣,款式尺碼也相當單調,似乎是各不同體型的均碼,因此有些人穿着并不太合身。除此之外,這些服裝唯有顔色不同,軍營着黑,政/府披白,平民穿灰。大約在這希望之城中,也就隻有一個紡織廠罷了。
又過一刻,希望之城的鋼鐵蒼穹光芒漸暗,城市進入了人工黃昏——雖然外界已無晝夜之分,但人們還是秉持着舊時代的習俗,過着像以往天上隻有一個太陽時一樣的日子。訓練場上,人聲漸稀,那些士兵在接受完長官訓/話後,便各自散了。此時房門被敲響,又有幾名小兵送來餐食。
希望之城軍官的餐食以多種糊糊為主,應該是食品工廠裡出産的貨色,從外表上已經完全看不出食材的本相,但這并不影響它們蘊含有單位含量驚人的熱量、營養以及各類微量物質——其中一些微量物質很是金貴,在其他宇宙中,甚至有可能出現在傳/奇生物的血肉裡。李/明夜試探性地用勺尖沾了一點,發現口感與她的感知分析結果差不多,果不其然十分惡心,但真是見了鬼了,光論味道居然還不算太差。
“操,這什麼大鼻涕兌二鼻涕……嗯,好像大部分是魚吧。”靳一夢用勺子戳了戳其中那碗白色的糊糊。鑒于希望之城的地理位置,魚類顯然是他們最穩定可靠的蛋白質原始來源。“至少七種魚?細胞打太碎拼不出來了。”
“九種。”唐正肯定地說道。他端過碗,拿起勺子,平靜從容地吃下一勺。從他臉上,看不出他對餐食的喜惡,又似乎他僅僅是不在意。“都吃吧。雖然以你我的境界,必然早已辟谷,但末/世之人應該不會浪費食物。”
靳一夢看了李/明夜一眼,後者默默将餐盤推給他,他也沒什麼意見,放到了自己面前。阿斯特羅歎了口氣,也端來自己那份,開始吃起來。他的飲食比起如今的李/明夜還要挑剔十倍不止,一口吃下去,眉頭已經皺了起來,隻是強忍着硬塞。虧他意志堅定,塞得竟一點都不慢。
唐正見狀,忍不住笑問:“都是修行之人,你們竟如此重視口腹之欲嗎?”
“我其實無所謂,惡心東西我吃多了,這還排不上号。”靳一夢不甚在意地說道,“不過有條件的話,還是得吃點兒好的啊!吃不想吃,穿不想穿,錢不想要,老婆不想抱,人還有啥活頭?”
唐正失笑,搖了搖頭,沒有回答。李/明夜一手撐着下巴,挺好奇地盯着他看,半晌說道:“唐,你吃飯時,都是這樣吃麼?”她頓了頓,噗嗤一樂,“我看你現在,頭上就算頂碗水,都不帶撒的。”
靳一夢聞言也看了過去。隻見唐正跪坐當地,餐盤懸在面前,姿/勢端正,手上動作極輕微又極精準,勺子絕不會碰到餐碗,以至于發出響聲,勺中舀來的糊糊,也從不會滴落回碗裡。尋常人喝糊糊總會有聲響,但他絕對沒有,至少沒有以尋常人的聽覺所能察覺的聲息……他吃飯幾乎是完全無聲的。無聲,端正,從容,不緊不慢,堪稱賞心悅目。
李/明夜用餐時從來儀态斯文,顯露/出良好的教養,阿斯特羅更是禮儀完備、風度優雅,但唐正完美得好像一本《用餐禮儀大全》,而且從他一些習慣成自然的動作來看,必是帛書版的。諸人打量他時,總感覺他身上缺了什麼,比如長發和頭冠,如雲廣袖與富麗環佩,以及至少三名各司其職、訓練有素的錦衣仆人。
唐正想了想說道:“我沒有試過‘頂水碗’。不過,如果你指的是禮儀方面的規訓……我家裡确實有禮官,其中一些負責族中子弟的禮儀教/化,我自然也在其中。”
“禮官?”靳一夢奇道。要是講究體面的大家族,家裡有專門負責培訓家族成員或家中仆人禮儀舉止的人員,這并不值得奇怪,比如弗蘭克和阿斯特羅家裡就是。但很顯然,并不是所有此類人/士,都有資格被稱為“官”的。“你家是當皇上的?”
“這要看你對‘皇上’的定義了。我家不算皇室,準确來說,應該算是國王。”唐正笑道,“雖然并非靠權/柄立足,但我家裡也确實有區域最高級統禦權/柄,不過像我家這樣的,我們那邊還有六家,其中就包括皇室。我進明都見皇上,雖然不必像六王之外的那些小世家一樣下跪叩首,卻也得老實稱臣。姑且算是個……土皇帝吧。”
“哦,異姓王。”靳一夢了然,順便在心中吐了個槽——他原生宇/宙/曆/史中大部分異姓王的下場都不咋地,唐正老家雖然是個修仙宇宙,想必也相去不遠。畢竟高級宇宙皇室的實力有個統禦權/柄打底,異姓王若有實力肯定就掀翻皇上自己幹了,若是不足以打敗皇室力量外加統禦權/柄,則基本會挨削……總之,難怪他死了。
“可以這麼說。”唐正不置可否,顯然他對“皇上”這一存在多少有些不以為然。“我們那兒本來也沒皇上,之所以在百年/前推出一個皇室,不過是為了升華各自手中的統禦權/柄,以此應對和扭轉天地又一次的‘壞’和‘空’。大劫當頭,統禦權/柄能夠改天換地,最次也能避免因繼承人修行不精而家道中落,最終淪為劫灰。”
成住壞空,佛家稱四劫,乃是指世界生滅的循環。要破滅的必先繁榮,越繁榮的越加破滅,最終空空蕩蕩,重新開始,循環往複,無休無止。李/明夜腦中靈光一閃,饒有興緻問:“結果,反而是你們的這一舉措,開啟了‘壞劫’?”
“想來正是如此。否則我是怎麼死的?我若不早早死去,皇室這整整一輩人出不了頭,要是我哪天有/意,說不準皇帝就輪到我家了。但連我都早死,其他世家又如何能安心臣服?我死之後,世道想必不會太平。”唐正倒也沒否認,因為他也有一樣的猜測。像他原生宇宙那樣的世界,平民與小世家力量有限,再如何厮殺都無所謂,哪怕背後有大世家授意,但隻要大世家沒有真正出場,那就是區區小區域事/件不影響大局……可大世家一旦真有異動,那無疑預示着亂世的到來。“不過,一個‘壞劫’起碼兩三百年,我哪怕不曾化作劫灰,也未必能活到這麼長。”
靳一夢忍不住笑了:“老實稱臣,哈?你這話聽起來一點兒都不老實啊。”
唐正笑了一下,沒有回話。倒是阿斯特羅聽到這裡,奇道:“你成角鬥/士後,竟沒有回去過麼?”
“回去作甚?”唐正竟然也奇道,“我又待不長,可沒時間真去當皇上。”
“别的倒也罷了,但那可是一個資源點啊。”阿斯特羅搖頭歎息,“不愧是國王陛下,真是大氣魄……初期就能輕易獲得的資源點,竟然不要。”
“這倒無妨,我死時尚是世子,上有高堂,下有子嗣。”即唐正本人不論是否回歸,都不影響他的資源點歸屬。不過,他現在也不缺這一個資源點了……實際上,他也确實很久沒有關注這一資源點的近況了。
“你有爸媽有老婆孩子都不回去?”這次驚奇的輪到了靳一夢。
“行了行了,你這家夥。”李/明夜笑着推了靳一夢一下,“又不是人人都看重血脈。像唐這樣的出身,說不定有十幾個孩子,平時都是保姆帶,壓根就不怎麼見面。這樣的孩子,不過是生命煉金術的種子罷了,如何會有血脈親情?”
唐正搖了搖頭:“恐怕要讓你失望了。我死時很年輕,隻來得及生出一個孩子,不過我跟他确實少有見面。”此刻他已經吃完了餐食,遂将餐盤降到地上,放至一邊。這盤被靳一夢評價為“大鼻涕兌二鼻涕”的餐食,他竟然吃得一幹二淨……
“也就是說,确實沒感情。”李/明夜不由“啧”了一聲。她饒有興緻地打量唐正,片刻後感慨道:“唐,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像你這樣的人。”
這個人有一種真正的、平靜的、幾乎令人毛/骨/悚/然的冷酷。即使他是微笑着、溫和的。
人都不是石頭裡蹦出來的,或多或少都會對與自己利益高度綁定的家族,以及朝夕相處的族中親人懷有感情。這份感情或許是權欲,或許是責任,或許是熱烈的愛與激烈的恨,又或許是如弗蘭克那般心灰意冷後的釋然,但不論如何,這份感情都是存在的,它能切實引動心緒。如唐正那樣好的家世,與衆星捧月般的地位,或許狠狠地苛求過他,卻也一定高高地成就過他,可當唐正提起他的家族與他的親生兒子時,就好像陌生人般毫不在意。他的族人,似乎隻是他曾經土著身份的附帶,如同一件衣服上的裝飾,如今他已是角鬥/士,換了身衣服,也就将從前那件簡簡單單就脫/下了。
阿斯特羅顯然也有同感。“所以,唐,你之前的那段人生中,有什麼是你現在仍然在乎的麼?”他多少有些好奇地問道。
唐正聞言,思考了片刻……又片刻,再片刻。直到幾分鐘後阿斯特羅也吃完,他仍在思考和回憶,卻始終無法回答。李/明夜終于忍不住,駭然失笑:“我的老天,你還真是誠實……”
“這種小事,為何不能誠實?”唐正溫和地笑了笑。他的笑容像玉一樣溫潤平和,但玉的本質是冷酷的石頭。“接下來的一段時間,我們将會朝夕相處,未來的很長一段時間内,我們想必會是關系密切的盟友,需要配合彼此的行動。你們已經配合了不短的時間,但我算是剛加入,讓你們對我增進一些了解也是好事。”之前幾人雖有聊過許多次,卻從不涉及私人話題。
“很有道理。”靳一夢用吐槽的語氣接了一句。确實很有道理,但他也确實很無語,卻因為太有道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無語個什麼勁兒。他還是有點不甘心,開口問道:“你肯定有在乎的東西吧,或者有啥遺憾啊,不甘心啊之類的,不然你死了怎麼進鬥獸場的?”
唐正笑道:“或許有吧!不過我跟你們不太一樣。在進入鬥獸場前,我就已經入道,死時是有窮之境。大約是因為這個,我才會被選中。”他頓了頓,又道:“我這種情況,在真武堂本部中并不算罕見。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我一出試煉宇宙,就進了本部。”
其餘三人用一種接近匪夷所思的目光盯着唐正。片刻後,靳一夢重重歎了口氣:“操,人比人氣死人。”
“我的第一次正式曆練主線任務的最終環節,就指向一位天人合一。”唐正說道,“或許這個可以讓你平衡一下。”
“聖者,在D級宇宙?”靳一夢奇道。若是那台年久失修的狂獵不算的話,他見到的第一個聖者,是《星球大戰》中的梅斯·雲杜——而那是一個B級宇宙。
“用真武堂的話來說,那個世界是丙級,也就是你們口/中的C級。”唐正笑道,“讓我去丁級,對土著恐怕過于殘/忍了。”這倒是實話。以他初入鬥獸場時的實力,一人就等于普通D級宇宙中的大區域級别土著……更何況他必不可能是獨行。
“C級也很誇張了……那可是聖者。”李/明夜不由“啧”了一聲,“我聽孔雀說,你們真武堂常去的宇宙是不開放随機曆練的。”
“确實是這樣。”唐正微微颔首,“即使是洪荒文化輻射圈中的丙級世界,對未入古道者——尤其是鬥獸場初期的未入古道者而言,難度也實在太高,不會起到曆練的作用。”
“看來那個現代洪荒宇宙,以後除了你們組/織,也不會再有人去了。”李/明夜笑着開口,隐有試探之意——她對真武堂隔絕随機曆練的方式有些好奇,畢竟據她所知,洪荒現代宇宙那次聲勢浩大、成果豐厚的探索中,确實不乏撞了大運的随機曆練者……
唐正瞥了她一眼,笑了一下,不置可否:“那個世界其實還算好,力量層次雖高,卻有絕地天通,未入古道者也有活路。怎麼,夫人想回到那裡嗎?”
看來真武堂對從屬宇宙的随機曆練開放與否的掌控是通/過資源點,以及,兵者對洪荒主宇宙的掌控确實有不少瑕疵,李/明夜心中暗想。看來,光以控/制力論,兵者之于洪荒,不如禦者之于阿斯加德,另外,事涉真武堂,唐正就不再誠實到知無不言了。
“可不敢回去,我現在已經打不過扶木權/柄啦。畢竟也不好老是叫人幫忙。”李/明夜輕/松地笑道,毫不掩飾自己先前是憑借某種手段達成“占據扶木權/柄”的事實——她知道他八成會猜到奧利西歐頭上。當然她也沒撒謊,她指的是張天然。
“你已經覺/醒了‘唯一自我’,竟不管用?”唐正問道,難得神情有些許波動,表露/出了一點真正的在意。
“不過是多撐一秒和少撐一秒的差距罷了。我缺的是力量和煉化的法則。”也就是缺時間,缺水磨工夫,李/明夜在心裡歎了口氣。作為角鬥/士,時間何其寶貴?她哪次曆練不是在為逗留時間而盡力籌謀,如此苦心孤詣,頂多也不過賺得一年左右,杯水車薪而已。“至于‘唯一自我’……呃,假如你需要我的建議?”
唐正立即道:“我很需要,感激不盡。”
李/明夜也沒有藏私——對于知識,她向來不藏私,即使是土著求教,也會耐着性子教授個一兩次。她簡略地叙述了二階段覺者試煉中經曆的那些前世,随即又道:“假如一段人生就代/表一個身份,那麼王太子是一個身份,角鬥/士也不過是另一個身份罷了。洪荒文化圈宇宙對輪回轉/世的體/系、力量和層次更加完善,輪回轉/世中原初靈魂的留存率更高,如有機會,你就有可能洞悉你的無數個前世,擁有無數個身份。物質現實塑造我們,不同的物質現實,會塑造出不同的我們。所謂的親人、愛人、理想、抱負、性格、觀念、立場……諸如此類,都不過是不同身份的附帶罷了。”
“唔,所以,首先要找到不同人生中與自己相似的東西?”阿斯特羅饒有興緻地猜測道。他其實對“唯一自我”的興趣不怎麼大,畢竟他剛升階沒多久,還不太着急。
“不。”李/明夜搖了搖頭,“首先要明白,他們不是我。”她對阿斯特羅笑笑,“這一點還是你告訴我的,自己忘了?”
“他我非我……”唐正低聲念道。這話他在接受真武堂培訓時聽過數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