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是沒有跟我很像的前世——實際上,因為我原生宇宙的輪回體/系并不完善的緣故,死去活來一趟,靈魂經常散得到處都是,又跟其它靈類能量拼到一起,一下子變作兩三個人。要是天時恰當,世界處于靈能活躍期,經常這邊還沒死,另一邊又出生,這導緻我的前世實在是有些多……其中确實有跟我很像的前世。”李/明夜說道,“但跟我再像,他也不是我。我很清楚這一點,因為我知道‘我’是誰。”她深深望了阿斯特羅一眼,想起他那即使在混沌萬界中都是頭一等顯赫的、高高在上的真正本尊,随即轉向唐正,“其實這些内容,我相信真武堂的培訓說的一定比我清楚,你也一定完全地理解了,但你并沒有懂。”
唐正默然。
“有時候,‘懂’隻是一瞬間的事,我懂了,我也知道自己懂了,但真要叙述,卻又說不出來。”李/明夜笑道,“其實不同物質現實所塑造出的前世與‘我’之間的關系,時常會令我想到投影和本尊。為何修行者直到法相境才開始接/觸自身投影?真的僅僅是因為功/法所限,無法接/觸?時空穿梭功/法很貴,但對你們這類人來說,也沒有那麼貴,要是實在舍不得花錢,部/長你給伊爾明斯特打個電/話就是了,但你們組/織的人好像一直都沒有這麼做。我隻能猜測,這大概跟‘唯一自我’有關吧。”
“不用猜測,确實是這個原因。”唐正說道。他略一停頓,收斂神情,臉色重新變得溫和,“雖然我還是不懂,但還是得多謝夫人的教/導。作為回報,我可以給你提/供一個能夠快速積累力量和煉化法則的思路。”
李/明夜一怔,心念電轉,當即了然:“你的意思是用投影?讓投影替我練?”這……好像也不是不行啊!
“夫人機敏。”唐正微微一笑,“你自己就有時空穿梭功/法,又有虹之玉可作為錨點,更有《種神大/法》可點/化投影,在這方面,你與法相幾乎沒有區别。像你這樣未達法相就覺/醒‘唯一自我’之人,鬥獸場千萬年來,想必也沒有幾個,可當得一句‘天才’。既是天才,自然不必像我們一樣,苦走凡人之路了。”
“你還凡人?”靳一夢忍不住嘲了他一句,“得,鬥獸場還真有/意思哈!連您這号太子爺都成凡人了。知足吧你就,你這出身算老天爺賞飯,但就算老天爺賞飯,也沒左一碗右一碗的。他我非我,你至少先搞清楚你自己有啥‘我’啊!”
唐正默然。阿斯特羅笑着說道:“說到這個,我想起我突破至聖者的那次谵妄。我當時應該是陷入了一個……幻象之中吧,在那個幻象之中,我是無所不能的神。”
“不愧是你。”靳一夢笑道。
“那是一個空蕩蕩的宇宙,沒有天/體,隻有混沌和湧動的能量。我就按照我的心意塑造那個宇宙,用我的知識,模仿我所熟知的那些宇宙,打造出一個完整的世界。等宇宙裡填滿了星星之後,我看着這些星星,又覺得這世界太過無聊了,就決定造人。在我最熟悉和鐘愛的行星上,我造出了一個小女孩,她很可愛,也有些吵鬧。她向我提出要求,要一棵蘋果樹,一片蘋果園,一隻小狗,一隻小貓,一條魚,一朵花……我通通照辦了,滿足她的所有要求。”阿斯特羅嗓音輕柔地說道,“接下來,她想要同類的陪伴,我就為她造出了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充當她的父母。他們很愛她。”
“唔,然後呢?”李/明夜饒有興緻地發問道。
“她很快又有了新要求。呵呵,很貪婪的小姑娘啊,她的要求無窮無盡。”阿斯特羅搖頭笑道,“她想要更多同類,我于是模仿我所熟知的宇宙,造了幾十億人和幾百個國/家,令他們自/由交互、繁衍不息。她想要财富,因她年幼,我讓她父母獲得了巨額财富與龐大産業,并找來一群記者追捧她和她父母,又令民衆們羨慕和敬仰她,以滿足她的虛榮。她想要愛情,于是我讓她成年,并從幾十億人中挑選了一個與她門當戶對、才貌俱佳的少年,讓他熱烈地追求她……我滿足她的一切要求。最終她來找我,她要我愛她。”
“我說部/長,你不會是戀/童癖吧?”靳一夢忍不住問道。
“你很快會知道我并不是。”阿斯特羅輕咳一聲,“我拒絕了她,她問我,為何我願意滿足她的一切要求,卻不肯愛她?随着她的發問,她的追求者、崇拜者、幾十億人和幾百個國/家、她的父母……這一切通通消失了。她變回那個小女孩,站在空蕩蕩的大地上,擡頭看着宇宙中的我。我也看着她,突然發現,那并不是一個小女孩——我親手造出的小女孩,突然變成了一個七歲的小男孩。他的容貌我很熟悉,那是我自己。”
另外三人盯着阿斯特羅,一時無言。阿斯特羅停頓了片刻,似思索似回味,終于又開口道:“看清那張臉的一瞬間,我明白了很多東西,時至今日,我仍記得那一刹那的巨大震撼。帶着這些明悟,我從谵妄中醒來,成就了聖者。”
又是一陣沉默。又片刻,李/明夜開口了:“部/長,你小時候一定很孤單吧?”
“我小時候嗎?”阿斯特羅笑了笑,目光深邃而悠遠,仿佛注視遙遠的彼方。“我小時候,身邊總是圍着一群仆人和家庭教/師,每天都有學不完的各種課程。可以說,我的人生中幾乎從未有片刻的獨處,不過……我也确實很孤單。”
李/明夜點點頭,仿佛驗證了某些猜測。她又好奇問道:“你七歲那年遇到了什麼事?方便說嗎?”
“不是什麼大事。”阿斯特羅沉默了一會兒,方才開口說道:“我唯一的朋友是一隻寵物小狗,名字叫亨特。它的年紀比我大,所以在我七歲那年,就老死了。”
唐正輕歎一聲,作出總結:“古道修行,行是行路,修是修心。以心行路,方得始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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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夜的清談中,四人聊了許多話題,有正經的,比如哲學、社/會學、格物煉體功/法等各方面讨論,以及對諸多過去經曆的分享和探讨;也有不正經的,比如兩位負責人對鬥獸場同階大人物的各色銳評,比如各種奇奇怪怪的八卦,比如唐正那經常發表正能量内容和轉發官号消息的愛秀号,以及真武堂中諸多需要打卡和學習時長的軟件賬号,皆是随便綁了個設備後由王不離管理(唐正甚至不知道愛秀是什麼)……值得一提的是,唐正說到這個時還想起一事。他要求阿斯特羅回去後發幾張自認為比較滿意的照片給他,他要拿去打發李想。
“你們團隊那個李小/姐……”李/明夜有些忍俊不禁,“她個性比較害羞,我認為,她雖會讓你帶照片,卻絕不會讓你直接問部/長要。”
“她想讓我幫忙拍攝影像,但以科恩現在的易容,恐怕不能滿足她的要求。”唐正笑着解釋道。蘭德裡這張臉樣貌一般般,不算醜卻也絕不英俊……要知道李想花癡歸花癡,眼光卻是奇高,現場拍照可沒有阿斯特羅本人的動态與實力加成,又因阿斯特羅需得刻意假扮蘭德裡之故,平日儀态神态也遜色七分。總之,肯定是不夠帥的。
“你這家夥,不是好人。”李/明夜搖頭道,“李小/姐要是知道你就這樣直接要照片,恐怕當場得打出個地縫鑽進去。”
“她為何會知道?難道你們會跟她說麼?”唐正奇道。這是一句反問,很顯然他認為此事不會發生,因此才直接開口要求。
——誠然,這不過是區區小事,而其餘在場三人也确實不至于如此無聊和不尊重,以此去調/戲一個臉皮薄的小朋友……但不得不說,雖然唐正的這一行為很有用,能迅速解決他的問題,同時也不會有什麼後顧之憂,可他的這一行為本身,以及他作出這一行為的思考路徑,很顯然是存在某種毛病的。
李/明夜不由有些驚。她仔細打量唐正,發現他似乎……真是這樣想的,也真心為這個問題感到了些許困惑。她不由駭然失笑,搖了搖頭:“奧丁在上……”
阿斯特羅也不由失笑:“行,我記下了。我會找些像在這個宇宙裡拍的照片,一離開這兒就發給你。”他頓了頓,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道:“其實我的臉也并非我本人的真面目,而是我的下屬幫我選的。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原型好像是哪個宇宙的一個男明星,她又稍微改動了一些細節……而且,當時應該有不少人都選用了這張臉來着?”
“本來是有不少,自你出名之後,都換作其他臉了。”李/明夜輕笑道,“你也不想想,誰會主動跟你撞臉?要麼不敢,要麼不願。你以一己之力,廢了曾經的男士最熱整容模闆之一。”
“我很遺憾,但這不是我的錯。”阿斯特羅聳聳肩,“就我本人而言,并不介意旁人也用這張臉——反正它本來也不是我的。若是他們魅力屬性足夠,都裝上這張臉最好……”他說到這裡似乎還想象了一下,也不知他腦海中是什麼畫面,竟然輕笑出聲,意味不明。
“你不介意,别人介意啊。”靳一夢慢悠悠說道。他又結束了一次短期冥想,此時正好睜眼插話,“你就尋思一下,要是蘭瑟啊摩爾啊這些剛被你狠狠得罪一通的,進下個宇宙一睜眼,一下子看到一個也用你這張臉的。嚯!那叫一個怒從心頭起啊,堂堂骸骨之王,收拾不了阿斯特羅還收拾不了你?順手一下,啪就滅了。好端端的就死了,人家多冤。”
“遷怒是懦夫之舉。蘭瑟為人務實,卻并非懦夫。”唐正先是說道,不過他稍微思考了一下之後,還是道:“他或許會如此做,卻未必會因此怒。”即蘭瑟殺個人不過是順手的事兒,就像抹除桌面上看不順眼的灰塵……這是清潔行為,根本談不上遷怒。
蘭瑟會不會因這張臉而遷怒旁人,顯然并非李/明夜關注的重點。她隻是看向靳一夢,微微皺眉:“你今/晚冥想了很多次。”
“其實也沒啥,我就是有點不太适應。”靳一夢說道,“之前那幫人不是死了嗎?人一死靈就散,等你複活過來,基本都散了一大半了。雖然大腦這玩意兒也複原了,最多也就是失憶啊性/情大變啊啥的,但那得養,咱們又沒時間給他們養回來……”
李/明夜當然知道這件事,這在他們而言屬于常識。她可以蘇生肉/體,卻不可能完好地複原靈魂,因此在不使用複活石的前提下——複活石得賭概率,亦有使用次數限/制——經她之手直接複活之人,剛複活時基本就是白/癡。好在靈魂并非什麼不可再生資源,人的靈魂之中大半是靈能,真正屬于“唯一自我”的部分占比極小,因此在肉/體完全複原的前提下,靈魂亦有大概率“痊愈”的可能,隻是像靳一夢所說的那樣,确實需要一定的時間。
——隻不過,他們并沒有那麼多時間,等待那些死而複生的逃難者們痊愈。
——因此,靳一夢在為那些逃難者們編織記憶時,用自己的力量,以及他修/煉至聖者境的種神大/法,代替了他們缺失的靈魂。他的力量就是他的意志,他的思考就是“術”的本身,這樣做不止能讓逃難者們立即恢複如常,更有助于他編織的記憶順暢地融入他們的大腦,化虛假為真/實。
——那麼現在問題就來了。一名中階聖者漫不經心從指縫間漏下的些許力量,與數十名凡人的“唯一自我”相比,孰輕孰重?
“我把他們‘污染’了。”靳一夢用簡單的形容總結了當下的情況,“凡人太脆弱了,就算我不刻意驅動留在他們身上的力量,甚至……刻意‘沉默’那部分思維,他們一樣也會變得越來越像我,最後變成我的容器,除非我在這一過程完成前離開這個宇宙。不過就算我離開,已經變化的部分也不會變回原來的樣子了。污染是永久性的。”他頓了頓,擡手揉了揉眉心,話語中流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他們……他們也挺吵的。”
此時此刻,靳一夢的靈覺湧動着數十人的見聞和思想,他們每一個稍縱即逝的閃念與每一個微不足道的行動,胃部的每一次抽/搐、肌肉的每一縷舒張、血液的每一滴流動,以及他們的每一次呼吸。那是靈魂的共鳴,與聖者境見微知著的感知,他洞悉每個人肉/體與靈魂最深最細微處的真/實……即使對聖者的堅韌意志而言,這些“聲音”也有些過于紛雜和吵鬧了。
“兄弟會的‘欺詐師’之所以敢主修靈魂類功/法,是因為他得到了‘導師’的賜福,除此之外,還擁有至少三件高品質的靈修類裝備。”唐正一眼就洞悉了靳一夢眼下的狀況,“你先前說明日的儀式不必管你,我以為你也有。”
“我有其他辦法。”靳一夢擺擺手,不打算過多解釋。就算沒有尼德霍格的烙印,區區數十凡人的靈魂,也不可能在如此短時間内,就反向污染高高在上的聖者……隻不過,由于他此前從未有過類似經曆的緣故,此刻的感受更類似于“本就住在吵鬧的市中心(聖者視角),鄰居又一天到晚哐哐裝修”,雖不至于抓狂,卻也難免感到不适。
“等明天完/事,我去找到那些人。”李/明夜說道。她的言下之意很明顯——由靳一夢補足幸存者靈魂,是因為他功/法高明,所編織的記憶更加絲滑和真/實,索性一事不煩二主,讓他順手為之。如今既已進入希望之城,就不必如此嚴苛了,雖不能讓那些幸存者們突然變成白/癡或直接暴斃,但換個人來種神,也是舉手之勞。
靳一夢搖了搖頭:“适應一下就好了,就當是提前體驗法相吧……反正早晚有這一遭。”他望向李/明夜,忽然一時有些動/情,将她拉過來,在她額頭上吻了一下。“你那幾十年,真是……”
李/明夜有些意外于他會想起此事,幾乎下意識的心裡一軟,然而她瞥了一眼對面那兩隻碩/大的電燈泡……“大膽,竟敢暴/露我的年齡。”她笑着警告道,“我的愛秀資料寫的可是16歲!”
靳一夢立刻大驚失色:“啊呀,這可咋辦!人已經聽到了。”
“為今之計,恐怕隻有殺/人滅/口了。”李/明夜嚴肅說道。
“又要殺我?距離上次殺我,竟還沒過一周。”阿斯特羅搖頭歎息,“這次我死得冤枉——我可一點兒都沒聽到你說你自己是69歲。”
“多少?”唐正有些驚異。他沒有從李/明夜身上感受到與這個數字相符的沉重年齡感與暮氣。
“鬥獸場資料上是79,但要論經曆,恐怕有800多歲了。”李/明夜笑道。畢竟都是真/實的、切身的經曆,在經曆過二階段覺者試煉後,她對不屬于自己的多餘年齡已經不太有所謂了。
“我就說我沒聽到吧。”阿斯特羅也笑着回了一句。心知她想轉移話題,他便從地上一摸,指縫裡光華璀璨流轉……待得他擡起手來,掌心裡赫然是一副紙牌。“時間還早,你要不急着殺我,就先打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