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于議員的職業病,李/明夜習慣性挑了個刺:“加班的意思是增加了工時,不應該直接算進補貼這一名義裡吧。”
“那就加不了錢啦……你沒自己領過錢估計不知道,咱們那時候拿的是固定年薪,按月支付,加不加班都一樣。”靳一夢用百無聊賴的語氣接道,“其實在共/和國裡我們拿的也是年薪,就是好像都沒有幹滿一年。”
阿斯特羅端着魔法部/長的架子,表情嚴肅地批判道:“你們兩個薪水小偷。”畢竟他不僅給他們發薪水,更是實打實幹滿一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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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一邊閑聊,一邊在格物學院的空中走廊漫步。因他們不願旁人打擾之故,凡人們受他們心意影響,不自覺避開了這條道路。
此時此刻,他們目之所及,皆是離奇如科幻小說插畫的風景。舉目四望,隻見樓宇林立,燈火輝煌,無數空中走廊高低錯落,縱橫交織,偶有平台或廣/場,數量稀少的浮空車起起落落,與之相對應的是懸挂式軌道車站點,那裡人頭攢動,往來匆匆。站在廊邊憑欄而瞰時,下方重疊交錯,複雜如蛛網。那一個個建築物交錯間留下的空隙,就好像來自地心深淵的直勾勾的深邃眼睛,令人在與之對視時忍不住心生驚恐,頭暈目眩。
三人的目的地是一處浮空車平台。在黃金時代中,坐浮空車是一種常用的交通方式,然而随着智慧生物退居地/下,浮空車理所當然地立即退出了大衆交通工具的行列。時至今日,唯有軍務部和大型開拓團有不少大型浮空車,用于在軌道未鋪設完成時負責一些緊急的大宗物資運送,醫/療所也有幾輛浮空車,起到救護車的作用。除此之外,也僅有一些高級公/民才會為自己購置浮空車代步,主要是作為身份的象征,同時也隔絕于人群,以免引起騷/亂和諸多安全問題。此時距離四人加入希望之城已經有數日,理所當然的,四人的浮空車也已經配置到位了。
李/明夜望向遠處平台上那十來輛浮空車,以及等候在其中三輛浮空車旁的三名随侍官與一名高級軍官——阿斯特羅多帶了一人随他參會——她目睹這一幕,心中忽然升起一縷回憶。“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就發生在不久之前。那是一個下午,我和詹姆在灰色港口的碼頭散步……”她對靳一夢笑了笑,“你那時跟我說根據遊戲劇情,海底哪個地方有沉沒的鋼鐵王座,也就是前代巴爾容器的一處大型據點。”
靳一夢便道:“嗯,是有啊,不是找着了嗎,還帶你下去看了。”
“哦,那裡如何?”阿斯特羅問道。
“比遊戲裡大多了,但也就那樣,沒啥意思。”
“但我要說的不是鋼鐵王座。”李/明夜撇撇嘴,轉向阿斯特羅,“那時候我看水很髒,并不想自己下去找,詹姆就自己先下去,找到了再喊我。”
“好吧。這是在提醒我回去要抓環保嗎?”阿斯特羅笑道,“安博裡的信/徒——尤其是其中那些極端的海洋保護主/義者會很高興的。他們一直積極地謀求與我會面,但我認為隻見一見他們神殿的海洋主祭就夠了。”
“那就是一群瘋/子。”靳一夢忍不住吐槽,“正事正事不幹,屁事屁事一堆,他/媽/的嗓門還不小。說是要保護海洋,也沒見他們真劃個船去撿垃/圾,成天不是念經就是站海邊罵街打人……也就你阿斯特羅能忍這幫傻/逼,要換老/子管事,一天就送他們去撿垃/圾,要不願意就滾去吃牢飯。”他望向李/明夜,“你遇到了?”
“那倒不是。”李/明夜笑道,“我在那邊等你等了沒一會兒,來了一個女孩。我沒有打擾她,她卻用她的思緒打擾了我:她是來投海自/殺的。她的心聲是如此的強烈,我閑來無事,就睜開/慧眼閱讀了她的過去。這是一個出身于博德之門下城區中産之家的平民女孩,家中因為投資不善的緣故賒欠了一些債務。本來這還沒什麼,清賬屋(矮人銀/行)的催債手段還算文明,隻可惜部/長你前段時間對那幫矮人逼/迫太狠了——不用辯解,我知道矮人絕對是活該,但在你的壓力下,清賬屋将一些評估等級較低的貸/款一次性打包賣給了别人,以回收足夠的資金。這下子,這個女孩的家庭可就倒黴了。”
“聽你這個說法,似乎還是矮人更可恨一些。”阿斯特羅若有所思地說道。根據他的神情來看,此人似乎正在思量回去後要如何繼續從那幫矮人的血管和骨髓裡繼續榨出金子來。他挺有閑心地問了一句:“那家人做了什麼投資?”
“怎麼說呢?他們并沒有愚蠢到把雞蛋放在一隻籃子裡,隻可惜,這些籃子全翻了。”李/明夜聳聳肩,“或許你們兩個并不知道,因我們的到來,博德之門不少小型投資公/司與個體投資人宣告破産……你們不妨猜猜原因?”
“哥塔什的拆/遷大隊?”靳一夢随口接道。他指的是那最後一戰中,班恩神選者哥塔什從地獄裡帶來的那支鋼鐵軍團,其給博德之門城區造成了巨大的損失。
“我也猜是這個原因,不過我還能提/供另一個方向。”阿斯特羅笑道,“艾爾圖伽德方向的陸運和河運都通了。”
“差不多就是這兩個原因吧。在我們到來之前,艾爾圖伽德的動/亂征兆是如此明顯,以至于它還未正式到來,就大幅影響了城中的物/價與不少海運公/司的股票。如今動/亂平息,那些試圖投機發财的人,自然也該願賭服輸了。”李/明夜說道。她這時想起阿斯特羅曾在德國打的那一場貨币保衛戰,以及那場沒有硝煙的戰争中的那些悲慘輸家,不免莞爾一笑。從他的戰績來看,他在博德之門還算手下留情了。“隻可惜,有的人輸得起,有的人卻輸不起,那個女孩的家庭正是輸不起的一員。她的哥/哥被讨債公/司的混混不斷騷擾,被/迫辭職,哥/哥的女朋友也與其分手,她的父母在壓力下決定賣掉部分重要資産抵債,卻被壓到了令他們無法接受、同時也不合常理的價/格。他們四處詢價,試圖尋求更高的價/格,卻發現其它鋪面皆不願收/購。他們意識到這其中存在某些問題,但不知道該如何解決,可女孩不一樣。經過一番周折後,她竟然打聽到了。”
“哦?我開始好奇了。”阿斯特羅饒有興緻道,“這個女孩漂亮麼?”
“不如海霧。”李/明夜笑道。這句話在堡壘中是一個梗,即“非常漂亮”的意思。
阿斯特羅了然一笑。李/明夜聳聳肩,接着往下說:“這一切源于女孩的前男友。這位前男友先生算是一名富二代吧,女孩在與富二代交往期間,多少也見識了一些場面,認識了一些人,不出意外的,她被人記住了。這些人之中,有一位莫克先生,消息靈通、人脈廣闊、身家萬貫,權力大到簡直是隻手遮天,女孩前男友的老爸一直在讨好他。這位莫克先生呢,其實一開始也并沒有打算對女孩和女孩的家人做什麼,實際上他幾乎把女孩給忘了,隻是意外在手下彙報的生意——讨債公/司的生意中聽到了熟悉的名字。于是,經過一兩句細微的暗示,事情就這樣發生了。沒有人願意以正常價/格收/購女孩家庭的資産,莫克先生決定等一段時間,等女孩的家庭徹底絕望之後,他再以救世主的形象出現。啊,女孩也做出了決定,她決定讓他最終隻能得到一具屍體。”
“莫克?”阿斯特羅疑惑問道。他從沒聽過這個名字。
李/明夜莞爾一笑,沒有立刻解答阿斯特羅的疑惑,隻自顧自往下說:“在從命理中了解這一切後,我難得有了閑心開口,問女孩‘是否需要幫助’,但她沒有選擇向我傾訴或求救,隻是搖了搖頭,跳進了海裡。從她抵達海邊到跳海自/殺,其猶豫竟沒有超過半分鐘,少有人擁有如此堅定的意志,于是我選擇尊重她的意願。隻不過,我對這位莫克先生實在有幾分好奇,等回到城堡中後,我問弗蘭克,是否知道一位權/勢滔天的莫克先生?”她說到這裡,實在忍不住笑了出來,“部/長,弗蘭克當時的表情就像你一樣困惑。他招來他的魔鬼顧問,又招來阿斯代倫與奧利維亞,可惜他們都不知道。隻不過是臨時起意罷了,我也沒有過多關注,我知道這件事會有結果,而他們也并沒有讓我的好奇落空。等到第二天我起床時,莫克先生本人被請至弗蘭克的地牢中做客,他的全部資料和我的早餐被一名弗蘭克的子嗣送到了我的面前。我在翻開資料前問了一句,這個人是誰?那名血裔告訴我:‘不過是下城區裡的一個活躍的掮客。’他的心靈告訴我,他在納悶我為何會問起這種小人物,但他恭敬地沒有将自己的疑惑表現出來。”
阿斯特羅忍不住搖頭失笑。靳一夢頗有些玩味地挑挑眉:“一個拉皮條的掮客?”他頓了頓,更加玩味地補了一句:“權/勢滔天?”終于他笑出了聲。“你這事兒整得。你這麼一問,人弗蘭克晚上一尋思,搞不好一個電/話就打拜爾那去了,還以為九獄裡又多個新的魔鬼領主。結果人拉來一看……”
“是啊,不過是一個下城區的掮客。我們随便一句話——哪怕是沒有成為會/議記錄的随口閑談,都能讓一大群這樣的人興起或覆/滅。但這個不值一提的小人物,他的權力又是如此的真/實,隻是一點點惡念,就能将另一個與他沒有任何本質區别的凡人逼/迫得投海自/殺,一整個家庭走投無路。”李/明夜微微歎息,有些許感慨,“與此同時,假如生出好奇的‘我’是一名D級世界裡随處可見的凡人掌/權者,‘我’的一句話,又能決定多少個凡人莫克先生的生死?又有多少人能輕易決定‘我’的生死?分明都是凡人,本質并無高下,也沒有任何超越他人的力量,就因為權力的多少,人就有了高下之分……權力,真是一種有/意思的幻術啊。”
“幻術?”阿斯特羅重複了一遍這個詞彙。他又輕輕念了一遍,忽然低笑一聲,“真是……很恰當的形容。”他将目光投向廊外。
李/明夜今日所講學的格物學堂物理學院,已經是希望之城中最高等級的學府。作為最先建好的建築之一,它幾乎位于整個城市的最高處,與格物研究所、軍部主區近乎并列。從這個高度望下去,大半個希望之城就在他們腳下。精美而寬廣的懸空走廊下方,是一個萬丈深淵,與一張真/實的、堅/硬的、緊密而又複雜的鋼鐵羅網……以及羅網中沉淪着的十數萬、和十數萬之外的無數生靈。
“凡人啊……”阿斯特羅輕輕歎了口氣,略一停頓,又重複道:“凡人啊!”這一次,他的語氣中多出一點自嘲之意。
——他們曾經也是凡人。如今的他們,是高高在上、超凡脫俗的強大聖者,不論降臨在哪一個世界,都能立即獲得絕大部分凡人終其一生都不可能擁有的權力。
——可在更高位格者眼中,他們又何嘗不是凡人?不過都是在為一些毫無意義的夢幻泡影,彼此窮/兇/極/惡地做一些蝼蟻之争罷了。
李/明夜悄悄觀察着阿斯特羅的面色。她之所以提及這個故事,不過是想要旁敲側擊、潛移默化地化解他對權力的熱愛,從而能真正投入到修行之中,但現在看來,他似乎很早就已經明白權力鬥/争背後的空虛了。隻不過,若是不彼此争鬥,并努力說服自己熱愛它,他們又能怎麼樣呢?
沒有哪個高位格者能夠不經曆一番争鬥,就随随便便成就。
掌控一群蝼蟻般的凡人/大概對他已經無關緊要,不過是閑暇時分打發時間的一點小趣味,但李/明夜想起阿斯特羅終于鬥敗斯克芬奇的那天,他難得真正神采飛揚的風發意氣。不論是在德國還是在博德之門,他都沒有如此喜形于色過,即使是挫敗與斯克芬奇同等級的蘭瑟。或許斯克芬奇是那個結,她心想。她由衷希望那位堡壘前等階總負責人别繼續活太久了。
不過,假如斯克芬奇真的是那個結,想必阿斯特羅也并不會就這樣放過。他有時會放過對手,卻未必願意原諒仇家。
“你關于探索天/網的進度推進得如何了?”李/明夜轉移了話題。
“有一些進展。”阿斯特羅收斂思緒,露/出微笑,“先上車,我們回去慢慢說吧。我記得你最近似乎喜歡喝奶茶?”
靳一夢挑了挑眉:“呦,這兒還有茶?”
“很抱歉要讓你失望了,并沒有。”阿斯特羅語氣不鹹不淡地接道,“隻是有一些奇特的烘制植物,我見了之後,覺得或許可以用來代替茶葉。所以,路易斯,茶喝久了,不妨也換換口味?”
靳一夢眯了眯眼,卻是笑了:“那敢情好,入鄉随俗嘛!我今兒也跟着蹭你一頓,就當嘗個新鮮。”他沖着即将到達的浮空車平台歪了歪頭,“那走着吧?”一邊說着,一邊牽着李/明夜就往自己那輛車走。
李/明夜一陣頭痛,趕緊對自己的副官做了個手勢,示意他自己上車。靳一夢的副官見此情景,便也十分有眼力見地在拉開車門後往外退開,打算坐李/明夜的車回去。其實希望之城的浮空車因在建造時要考慮不同種/族乘客的緣故,内部轎廂極大,又因階/級需要,舒适度和豪華度差不多拉滿,且可以設置自動駕駛,并無專職司機……總之,要坐下三四個人是沒有任何問題的。
李/明夜坐進柔/軟舒适的仿皮革座椅,就覺身旁重重一震,靳一夢氣呼呼地将自己砸了進來。“每當老/子一時眼瞎,覺得那小子有點順眼的時候,他總是要搞陰陽怪氣這一套,媽/的簡直想把他掐死算了。”他抱怨道。
其實要論陰陽怪氣,你也不輸給他吧?李/明夜暗自腹诽。她仍記得在德國談停戰協議那時,他輕描淡寫一句話将對面一幫人氣得暴跳如雷的名場面。别人不過提一嘴禁止麻瓜武/器,還沒講具體落實呢,直接虎狼之詞往外蹦,什麼“我不去教你們怎麼打勝仗,你們也别來教我怎麼管手下,如何?”……對面本來就是打不過才談停戰的,這一句話直戳人肺管子,差點給人氣得翻白眼。要不是正開着會,她當時差點笑出聲來。
“好了好了,他就是在故意氣你,看不出來嗎?”李/明夜笑着安撫道。
“那老/子也是故意被氣到的,看不出來嗎?”靳一夢沖李/明夜挑挑眉。他随手按了一個鍵關上車門,拉出觸/碰屏幕開始設置目的地,另一隻手指了指自己的臉頰。
李/明夜不由失笑,從善如流地傾身過去,将他的臉掰過來,直接/吻在唇上。半晌唇分。他又有些意猶未盡,在她嘴唇上輕輕碰了一下,方才放她坐回去。此時浮空車已經騰空而起,駛向基/地方向,車内放起了輕柔舒緩的音樂。韻味古典,旋律優美,節奏柔順,樂器奇特,是黃金時代前期的傳世之作。
“現在氣完了嗎?”她笑着問道。
“一般般吧。”他嚴肅回道。
“這麼難伺候?”
“天底下第一難伺候。”
“這麼麻煩,我不要了。”李/明夜作抱怨狀,“你這個大胡子太煩人了,我要退貨。把我以前那個好伺候又特别帥的丈夫還給我。”
靳一夢聞言一樂:“呦,這就挺不住啦?不是說要那什麼,啊,換換口味嗎?”
……我說什麼了我說,剛才明明都是你們倆在說。李/明夜又是一陣頭痛,沒好氣道:“不換了!”她伸出四隻手,完全蓋住他的臉和臉上修剪有緻的絡腮胡,大力一通亂/揉,“你的胡子硌到我了,賠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