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嫉妒了?愛你的土著也不少。你在博德之門的雕像下,每天都有人一群人排隊獻花。”李/明夜笑道,“我對他不是很了解,一面之緣罷了,隻記得他挑女人的品味不怎麼樣。”
“那你可冤枉他了。他的大部分女人都不是他自己挑的。”
“哦。别人送的?”
“别人送的,還有自己送上/門的,數都數不清。其實他也不是特别愛好女人,頂多就是正常男人的水平罷了。”阿斯特羅笑着說道,“結果呢,就因為一開始睡過幾個女人,發迹後又給了這些女人好處,就不斷有人給他送女人。特别漂亮的女人,有特别能力的女人,各種各樣的女人……不過到了他那樣的地位,就算再特别的女人,起碼見過也用過十來個同類型了。他對他的女人都挺不錯,但至少在我看來,他沒有特别喜歡具體哪個女人。”
李/明夜聳聳肩:“看來他是來者不拒了?”
“唔,倒也不完全是。他收别人送的女人并不僅僅是為了享樂,在當時的堡壘,這也算是……怎麼說呢?某種約定俗成的、向斯克芬奇遞交投靠申請的固定模闆吧。總之,投靠的人想通/過這種方式讨好他,那也得自身值得他接受這份讨好才行。在此前提下,送禮的盛情難卻,禮物本身也樂意,他也就來者不拒。假如女人不樂意——比如海霧就不樂意,他就不會強/迫為難。”
“但他的下屬會。”李/明夜仍然記得阿斯特羅說過的往事。
“那個家夥啊……”阿斯特羅不由失笑,“我從沒想到會遇到這樣的蠢貨。斯克芬奇難得對某個女人起了點真正的興趣,若是跟海霧交惡,事成之後,海霧向他吹枕邊風怎麼辦?他的黨羽大部分都不傻,對海霧可是有禮貌得很,曆練中照顧有加,平時送的禮都堆成山了,隻要她肯對斯克芬奇點頭,這幫人說不定下跪磕頭都行。除了霍桑那個蠢貨,沒人敢欺負她。”他說到這裡,發出一聲嗤笑,“那家夥說不準還覺得自己安排得挺好的——秘密找/人狠狠欺負她一頓,讓她知道隻有斯克芬奇能保護她,迫使她對斯克芬奇點頭,還能順便惡心到我。他就不想想,此事假如當真可行,哪能輪到他來做?一肚子壞水,偏偏還蠢得驚人,難怪早早就死了。”
“我倒是覺得,人家并不是想幫斯克芬奇成事和惡心你——他分明也是對海霧有想法,不僅如此,他簡直是被欲/望沖昏了頭腦,隻是就算如此,仍是不敢親自上罷了。為了滿足自身的欲/望,他随便找了幾個借口,輕輕/松松就說服了自己,全然不管這些借口有多不合邏輯。”李/明夜撇撇嘴說道。在宿世輪回的經曆之中,她也不是沒當過男人和底層小混混,哪裡會不懂這種心态?“說你前任老闆來者不拒有錯麼?這種人都能收來當手下。”
“這個啊……”阿斯特羅忽然歎了口氣。他拿起酒杯喝了一口,又取出雪茄點燃,輕輕吸/入,歎息般吐出。“這就是我真正背叛他的原因之一了。”
“怕被蠢貨同/僚拖累?”
“不止于此。”阿斯特羅頓了頓,又道:“我第一次産生背叛之意,是在……我參加的第一場他舉辦的大型聚會上。”
“那應該很早了。”
“是啊,确實很早,早到那時我還不認識海霧。那次聚會來了很多人,有他的黨羽,還有他的真正心腹,也有很多跟他不熟或壓根不認識他的人。那并不是一場堡壘的聚會,所以組/織外的人也來了很多,像這樣的聚會,肯定要有人暖場。”阿斯特羅笑了一下,輕聲吐出十來個名字——那都是十大組/織外士兵階、軍官階甚至更高等階中赫赫有名的人物,其中不少人到現在仍然很出名。“這些人之中呢,有的擔任聚會主持人,有的在台上做各種表演,他們的團隊成員則穿上暴/露的服裝,或幹脆什麼都不/穿,為我們端茶倒水,服/務我們的一切需求,我們可以随便拉一名或多名‘服/務員’去準備好的房間,然後為/所/欲/為。這樣的聚會還有第二場,屬于他的心腹和他真正想結交拉攏的人,可惜我背叛得太快,因此沒參加過,不過我可以想象第二場聚會中都會發生些什麼事。”
還能發生些什麼?不過是一些兄弟會玩法,披上了性與享樂的外衣,本質卻是斯克芬奇的權力炫耀表演和資源整合局。到了他們這等地位,這種類型的局可以說是一點兒都不罕見,隻是規模大小和形式差異罷了。李/明夜撇撇嘴,切了一片酸面包,一邊認認真真地往上擺烤肉和烤洋蔥,一邊漫不經心道:“你可别告訴我,你是出于義憤才決定要扳倒他的。”
“哦,當然不是。”阿斯特羅笑着搖了搖頭。台上那些人與他們的團隊之所以參加這場聚會,背後自有利益交換,換而言之,他們肯來此地,就是為了讓參會諸人肆意侮辱和作踐的。那些普通角鬥/士眼中赫赫有名的強者,在這裡卻是奴顔媚骨的全然順服——這正是斯克芬奇想要的效果,格外彰顯出其滔天的權/勢。對這場多少沾點你情我願的表演,他并沒有揮霍自身本就不多之正義感的沖動。
“那又是為何?”李/明夜想了想,“呃,有違規風險嗎?”
“這種聚會并不違規,但我當時隻有一個想法:他想通/過這種聚會得到什麼呢?”阿斯特羅輕聲說道,“他已經是堡壘士兵階總負責人了,按你們的說法,就是土皇帝——這個比喻非常恰當。等階總負責人的權力已經很大了,他的意志貫徹于堡壘士兵階及以下的所有角落,至于那些外人,呵呵,跟他的差距确實就像庶/民和皇帝一樣。既然如此,他為何還要辦這種局?他有什麼事情,是通/過正常的合規渠道所辦不了的?”他輕輕敲了敲桌子,微笑道:“直到今天,我才從他那裡得到了答/案,但具體的答/案早就已經不重要了。”
“确實,你很敏銳。”李/明夜若有所思地說道,“你那時還隻是個堡壘新人……”
“不過在此之前,我做人做了三十年。”阿斯特羅淡淡說道,“而且在那三十年中,這種聚會我見多了。”
在阿斯特羅眼中,令斯克芬奇舉辦那次聚會的具體事/件并不重要,資源整合亦是小事,關鍵是充斥其中的權力表演。斯克芬奇定期舉辦這種局,意味着他必然有一屁/股不論如何都無法上得台面的黑賬,以及一肚子決計無法公開宣講的圖謀。為了遮掩這些黑賬和圖謀,他必須更快和更貪婪地擴充他的權/勢,而這一過程又必然會更進一步地增加他的黑賬和圖謀……如此循環往複,就好比一個人在前頭跑,一大坨滾雪球在後面追,隻要稍微有些許停滞,勢必會被這坨大雪球給追上,然後徹底壓死。
角鬥/士的權力固然有能力的因素,歸根結底卻是源于實力,而非頭腦智謀之類的花巧。罪行的雪球越滾越大,越滾越快,可是被罪行追逐的人,如何有可能越跑越快?權力的山峰越高越險峻,每一步都得撞碎無數玻璃天花闆,付出之前成百上千倍的代價,而道途不僅更加險峻,還虛無缥缈、不可捉摸。他必然會越跑越慢,眼睜睜看着罪行的雪球追逐而來,每跑出一步就是為其添磚加瓦,偏偏又不能停,隻為多一天的喘息……然後祈禱着,或許在下一個“一天”裡,能有他夢想的奇迹。
這真是一種淩遲般的絕望。斯克芬奇的結局,或許從他犯/下第一樁罪行——在今日的他看來,根本不值一提、甚至連報告都不用寫的小小“自主裁量”時,就已經注定了。
李/明夜慢吞吞咀嚼着烤洋蔥,咽下去後才慢吞吞說道:“要我說,他最該組局弄來的不是别的,而是境界。可惜了,境界這東西,是很難通/過權色貪腐弄來的。”她喝了一口酒,又忍不住失笑:“拔擢法相倒也罷了,雖然你們聖座組/織之間有協議,但也不是完全不可能操作。可拔擢神魔……這得你們聖座親自動手吧?他到時候打算怎麼辦,請你們學者上主去他那裡喝一杯,看看脫衣舞,摸/摸服/務員,再搞搞兄弟會玩法?”
“所以我那時候就知道他一定是會死的,或早或晚罷了。要是他能成就法相,他的事就暫時不重要,可是隻要他繼續這樣下去,最終還是一樣的結果,而他已經不可能停下來了。不過當時我還沒有下定決心背叛他,是霍桑提醒了我:為了斂權,他如你所說的那樣來者不拒,這些蠢貨都是他的漏洞,他的倒/台隻會比我預想中的更早,而不會更遲。我可不想在沉船時一起淹死。”阿斯特羅的語氣很平靜,他想起斯克芬奇曾經的副手,當今堡壘士兵階名義上的總負責人——正是這位的背叛,給了斯克芬奇真正沉重的一擊。“其實在他倒/台之前,已經成功讓他的靠/山把他塞/進下一批拔擢法相的名單裡了,隻不過他沒能等到。”
“能操作成這樣已經很厲害啦。”李/明夜笑道,“慶幸嗎?假如在此期間他成功自主突破,或成功排上了隊,死的就會是你了。”
阿斯特羅笑了一下,不置可否。斯克芬奇之所以倒/台,正是因為罪行太多,上面有人打算從他入手,好好辦一辦他的靠/山。“鑄劍者”一方勢力之所以在幾番拉扯之後,最終同意将斯克芬奇放進拔擢名單裡,一是為了牽扯他與他靠/山的精力,二是為了麻痹他們,怎麼可能讓他真正排上?他又抽/了一口煙,悠悠然道:“他唯一能成法相的方法就是自主突破。要是他那麼厲害,竟然真能成了,那我也就認了。”
李/明夜立即了然,拿餐刀指了指阿斯特羅,似笑非笑道:“你們這些壞蛋。”
阿斯特羅挑挑眉,做了一個調皮的小小/鬼臉,笑吟吟地将煙擱到手旁空中,轉而又拿起刀叉,吃起了烤肉和洋蔥。李/明夜見狀,将面包盤子往他那邊推了推,被他堅定地推了回去。這人從小錦衣玉食,在希望之城裡吃了一次糊糊,已經是情勢所迫不得已而為之了……反正,他絕不吃這種黑漆漆黏糊糊酸唧唧的可怕面包!
“都是修行之人了,竟然如此重視口腹之欲嗎?”李/明夜怪聲怪氣地模仿唐正。
阿斯特羅多少有些無語地瞪了她一眼,二人一對視,都是忍不住笑出來——彼時那碗邪/惡的糊糊,阿斯特羅可是真吃了,而她二話不說就推給了靳一夢,這時竟拿這件事來說嘴,當真是道反天罡了。
“好吧,好吧,看在是你勞動成果的份上……”阿斯特羅歎着氣,切下小小一塊面包送進嘴裡,嚼都不嚼就直接咽了下去。李/明夜挑眉盯着他,他趕緊說道:“我吃了,很好吃,很有營養,非常健康……嗯,至少沒有太多谷皮,也沒有木屑,沒有什麼對身/體有害的東西……”
李/明夜撇撇嘴:“你那麼愛吃,以前一定是個大胖子。”
“讓你失望了,我不是。”阿斯特羅說道。雪茄的煙霧升騰而起,凝聚成一名青年男子的形象。黑發黑眸,體型高瘦,面容雖不如他現在耀眼,卻也是眉清目秀、頗為英俊,就連猶太特征明顯的大鼻子都無法破/壞其形象——不過話說回來,若是那鼻子能小一些,想必會英俊得多。煙霧凝聚的男子有溫文儒雅的氣質,比起現在的他來,更多一分書卷氣,卻少了些一切盡在掌握的從容。“我小時候身/體瘦弱,時常生病,因此必須經常鍛煉,也不能放縱吃喝,總之,我過得很健康……打個招呼吧,約書亞。”他笑道。煙霧凝聚的男子對李/明夜微微躬身,行了一禮。
“約書亞。”李/明夜重複了一遍這個名字——這想必就是阿斯特羅的本名了。她又念了幾遍,聳聳肩:“用其他名字稱呼你,感覺有些奇怪。”
“無妨,我也覺得有些奇怪。我現在聽到有人喊‘約書亞’,已不會覺得可能是在喊我了。”阿斯特羅輕輕揮手,令煙霧消散,“如今要是有人這麼喊我,我反而會覺得驚訝——從一進鬥獸場,我就是阿斯特羅,他是如何得知‘約書亞’這個名字的?然後我就會召來冰雪,把附近百公裡通通摧毀,然後從不知哪個角落裡抓出不幸暴/露行蹤的‘欺詐師’,将他痛打一頓。”
“說起這個,真是遺憾,這次竟沒能殺了他,讓他自己回歸了。這混/蛋爆了我的頭……雖然那不過是一個分/身,但他爆了我的頭!”李/明夜抱怨道,“還有亞度尼斯·摩爾,他砍了我的頭,砍的還是我的本尊——我知道你殺了他,但不是我自己幹的,還是不爽。他/媽/的,兄弟會的人為何非要跟我的腦袋過不去?”
“以當下的情勢來看,日後你不會缺乏複仇的機會。”阿斯特羅笑道。從這次堡壘上層實施的内部整/肅,到斯克芬奇之死,他能明确地預感到,不久的将來會有一場風暴……如此的迫近,他幾乎能嗅到風雨欲來的陰沉味道。
“這個我當然知道。”李/明夜白了阿斯特羅一眼,“我的意思是,我是不是該換個形象。”
“唔?”阿斯特羅聞言擡頭,仔細端詳她,“對現在的形象有些膩味了?”
“我不打算換臉,隻是想換個發型。你看我現在這樣……”李/明夜指了指自己的頭發。從剛進入鬥獸場開始,她就習慣将所有頭發束起,在腦後紮成發髻,以免影響行動,這個發型不僅完全/露/出臉來,更會完全暴/露她修/長潔白的脖子。她在自己後頸處比了個砍頭的手勢,“一看就很好砍的樣子。”
“我認為你就算将頭發放下來,也不足以阻擋摩爾先生的刀鋒。”阿斯特羅中肯地評價道,“不過,将頭發放下來,可能會在潛意識層面影響他的行為決策。”比如将砍頭換成抹頸之類的……
“是吧,文森特也這麼說。”李/明夜摸了摸後頸,嘀咕道:“砍頭太難看了,一顆頭在地上滾,如果僥幸不用複活,還要把頭撿回來安上。這顆頭如果不洗就安上,實在是髒兮兮的,洗一下又怪怪的……”
阿斯特羅一聽也覺得這是個問題:“不如直接長出一個新的,舊的就不要了?”
“我頭上有特殊器官,長出新的很費勁啊,又不是像手指随便長。但要是用驅散藥劑呢,又要立即選是長出頭還是長出身/體,長身/體的話還要趕緊穿衣服。不管怎麼想,還是直接不要被砍頭最方便了……”
至此,話題徹底進入了閑聊階段,堡壘組/織士兵階那位高權重的隐/形皇帝,在目送他真正意義上的前任與老對頭的離去之後,同他傳說中的摯愛情人、最親/密的心腹幕僚,以及場情局軍官階炙手可熱的高級隐/形直屬組/織領/袖相對而坐,就着一桌平民餐食、幾壺渾濁濃酒,讨論了大量輕/松愉快,卻又無聊到令人想翻白眼的話題——而這些話題也确實讓幾位聽了一耳朵的堡壘執/法部大能力者翻起了白眼。
末了一餐終了,李/明夜在餐桌上留下了她掙得的所有土著貨币,随即撤了原力·囚牢。二人離開旅店,踏上彩虹橋相攜離去。虹光流轉,宇宙交錯,似永恒又似刹那,二人已在深水城濱海莊園的大門之内,腳下是寬敞平整的幹淨大理石路。其時早已是後半夜,歌舞宴會已經散場,主宅的燈亦熄滅了大半,除了花園路燈徹夜不熄之外,幾乎唯有各值守處與巡視點依舊洞亮。
自己的卧房仍是亮的,李/明夜長舒一口氣,嘴角終于勾起一絲真正放松的笑意。他确實用不着睡覺,但“等待”這個行為本身,遠比那遙遠宇宙中的整個王國更有價值。“那麼,晚安了?”她說道。她有好些話要進夢裡才能對他說。
阿斯特羅沒有回應。她征詢地望向他,發現他正轉首回顧,視線落點卻并非濱海莊園無辜的雕花大鐵門,而是落在了非常遙遠,亦非常高上的所在。
海風呼嘯的深夜裡,堡壘士兵階的隐/形皇帝默默審視自己這一段來時路。他的目光晦暗莫名,陰沉森冷,含譏帶诮,複雜苦澀。最終,他擡手按了按心口,那是他的鬥獸場徽記,浮現于體表,卻能鎖住心髒。
“所有成就你的,終有一日也會束縛你。”李/明夜輕聲說道,“我以為你早就知道了。”
“是啊,我早就知道了。”他淡淡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