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國王是光明神賜者,為何在地下的時候,選擇忍受黑暗?
芙蕾雅聽埃蘭解釋,周身浮動的光芒更勝。這是她十四歲後輕而易舉就能做到的事,國王沒理由不會。
“你可曾聽過一個童話故事,說王室家族乃是光明神的後裔?”芙蕾雅邊走邊問。
埃蘭跟在她一旁:“聽過是聽過,但隻是童話吧。”
“為什麼隻是童話?”芙蕾雅問。
埃蘭認真想了想:“如果是真的,為何不見王室大肆宣揚?”
芙蕾雅緩緩搖頭,氣鼓鼓地說:“不清楚……這還是那位安潔洛斯說漏嘴我才知道的,說隻有神的後裔才有資格坐上王座,再問什麼他都不肯多說。”
“因為是神的後裔,所以會在十四歲生日那天,免試煉成為神賜者。”
“三大貴族的祖先是開過皇帝沙利文一世的左膀右臂,近九百年血脈延續,勞裡十四不是神賜者,絕對瞞不過三大家族。”
埃蘭又問:“既然你弟弟是神賜者,繼承順位又在你之前,你為什麼必須‘病逝’?”
芙蕾雅也想不明白這一點,嘟哝道:“他隻是我同父異母的弟弟。”
埃蘭也想起來了,前皇後在生下芙蕾雅沒多久便去世了,後來國王再娶,據說新後和前皇後長得很像。再後來這位新後也死了,老國王哀痛欲絕,不到一年就随她而去了。
諸多疑點暫時沒有答案,二人聊起殺手的事。
埃蘭清楚迪安是四階,芙蕾雅推斷,那個殺手比迪安位階還高。雖不知名字,但殺手沒遮臉,如果再次碰到,她立刻就能認得出。
埃蘭問:“你現在四階?”
芙蕾雅狠狠點頭,說對。
埃蘭扶額:“剛剛四階就想和五階的敵人硬碰硬?那不是送死嗎?”
芙蕾雅被拆穿心思,悻悻垂下頭,身邊的光芒随着黯淡。
埃蘭意識到自己說的太尖銳了,語氣放柔和:“你要不要先躲起來,我帶你去守護神廟的密室——”
芙蕾雅打斷他,身邊的光芒恢複明亮:“越級殺敵也不是沒有辦法,那位安潔洛斯給我留下了聖器的線索,在王室的陵墓。”
本來她以為一離開終末之地,用不了多久就會被衆多敵人圍殺,根本到不了遙遠的王都。沒想到敵人一個一個蹦豆子一樣來,給了她充足的時間,尋找聖器的方案突然變得可行,她也可以再看一眼父王母後了。
二人到了小城的街市,芙蕾雅的行裝還放在街邊的旅店中。
“你要一直跟着我喽?”芙蕾雅又看了埃蘭一樣,埃蘭戴着兜帽,看上去很像個人了。
埃蘭給出跟着她的理由 ,萬一路上遇到危險,他可以帶她從地下逃走。
好謙虛的理由,芙蕾雅笑了笑,新的希望如泉水在心底汩汩流淌,她答應合作,告知埃蘭明早出發。
“對了。”她從衣袖裡摸出一個東西塞到埃蘭手裡,“迪安留下的。”
留在他血泊裡的。
埃蘭接過,是一片閃閃發光的銀葉子,脈絡深處填充着暗紅。
“他的信仰從未動搖。”芙蕾雅這麼說的時候,埃蘭好像聽到了另一道熟悉的聲音,重疊着說出了同樣的話——
“我的信仰從未動搖。”
原來隻是夜風。
前半夜,埃蘭研究手記,後半夜,他進入冥想,對靈性的感知略有提升。
清晨,燦爛的霞光刺破雲層,哒哒地長靴落地聲在不遠處響起,埃蘭結束冥想,抖落懷裡結了霜的紅葉,和芙蕾雅彙合。
埃蘭為她在小城的馬市選了一匹快馬,芙蕾雅一開始連連擺手,表示地下城不适合騎馬,自己十來年沒騎過馬了,走路就可以,她可以給自己加祝福,走起來飛快。
埃蘭鼓勵她試一試,路上随時可能遇到殺手,騎馬可以節約體力。
在空地上試了試,她居然找回了一點感覺。半個小時後,她在野外自由地策馬飛奔。到了下午,她開始給馬匹加祝福,她的心情和她的馬一樣,自由地像風,曠野裡傳來一串爽朗的笑聲。
到了夜裡,她毫不挑剔,靠着大樹坐着就睡着了,天亮的時候,她調侃說地下城比這樣的環境糟糕多了,随時要擔心被洗劫一空。外面的寒冷也不是問題,光明之人可以用靈性為自己保暖。
埃蘭在心裡說,守護之人也有自己的辦法,可以加保暖的結界,總有人在他碰到冷氣之前給他加好。
不過,現在他不需要了,他甚至可以讓這裡更冷。
第七天中午,王都的城牆出現在視野的盡頭。
高聳的城牆煥然一新,石磚上用金粉勾勒出流暢的線條,王家旗幟迎風獵獵,裝點着鮮花與寶石的城門大開,棕色的地毯從城内一直鋪開到城外。
身披節日披風的護衛比往常多了數倍,維持着城門的秩序,進城的人和馬車熙熙攘攘排着長隊,新鮮的蔬菜、水果,關在籠子裡的家禽家畜,堆積如小山的腌肉美酒,從王都四郊不斷彙入城中。
怪不得,今天是新年第一天。
一輛奢華的雙層馬車從大道上飛奔而來,亂哄哄的隊伍往兩側分散,馬車的速度還是慢了下來,護衛們立刻沖了過來,開辟出道路,車簾被掀開,一位打扮明豔的貴族小姐不耐煩地往城門方向看了看,又狠狠落下簾子,護衛們一面賠罪一面放行。
芙蕾雅勒住馬點評到:“遲到的小姐是要快點,不然趕不上舞會了,化妝穿衣什麼的還要耽擱大半天呢。”
她咬了咬嘴唇,整理了一下衣角,紮起被疾風弄亂的金發:“地下城可沒有新年一說。”
埃蘭準備告訴她,不走城門,他們走地下。誰知芙蕾雅調轉了馬頭方向:“我們不進城。跟我來。”
她要去的王陵,和王室下葬的墓園完全是兩回事。
王室成員風光大葬之後,遺體會被秘密轉移到王家森林地下深處,這個秘密隻有三大貴族的核心成員知道,而真正能進入陵墓内部的,隻有寥寥數人。
樹木越來越茂密,馬匹無法繼續前進,他們徒步往前走。
芙蕾雅不愧是冒險家,在錯綜複雜的叢林裡身形敏捷,來去自如。
在小溪邊稍作休息的時候,埃蘭問:“陵墓中有沒有機關陷阱?那位安潔洛斯怎麼說的?”
芙蕾雅在小溪裡洗了把臉,對着平靜的水面照了照,答道:“裡面很安全,我十三歲的時候去過一次,和勞裡十四一起,去安放她的母親。”
雖然好奇陵墓内的情形,但埃蘭一個外人,不好闖進别人的秘密場所,決定留在外面:“你找到位置後,我在外面守着,你需要多少時間?”
芙蕾雅道:“也好,對我來說安全的地方,不代表對你也是。先給我一個小時吧,我去看看情況。”
埃蘭的感知一直小範圍開着,時刻留意着是否被人跟蹤。目前為止,一切順利,森林不但沒有追來的殺手,連活人都沒感知到一個。
芙蕾雅解釋說:“當然不會有人了,東獵結束,新年的第一天也是社交季的開始,貴族們帶着仆從離開了。”
她看着水中的倒影,低聲喃喃道:“你知道嗎?女孩子十四歲就可以參加新年舞會了呢。”
“我知道。”埃蘭馬上回答,随後想起來她是十四歲前一周離開王宮的,還沒來得及參加少女的第一場舞會,就到了不見天日的地方四處逃命,埃蘭為她感到一陣惋惜。
“哦?你很清楚?你來參加過嗎?”芙蕾雅轉頭看他,倒也沒有多麼失落。
“有一年我準備帶妹妹來的。”想到索萊妮也沒來得及參加她的舞會,他更難過了,隻道,“結果沒來成。”
他不說,芙蕾雅也沒有問具體發生了什麼。
他們沉默地走來一會,芙蕾雅終于找對了位置,站在一處幾米寬的林窗中央,說:“到了。在這等我,一個小時之内我出來。”
埃蘭在周圍看了看,沒看到這裡有标記和特殊之處,不知她是怎麼找到這裡的。
芙蕾雅單膝跪在地上,雙手交握在胸前,閉上眼睛。
随着低低的祈禱聲,一束束金色的光芒流轉,從林窗斜斜地打下來,将正在祈禱的女子籠罩。一個有着複雜花紋的光圈從她腳下浮現,逐漸擴大,她的身影變得模糊,和光束融為一體。
原來是傳送陣。
下一瞬間,埃蘭卻是腳下一空。
這個感覺他很熟悉,要不是周圍金光燦燦,他還以為自己下到石灘了。
地下沒有光源,芙蕾雅自己發着光,回身看到了幾米開外的巫妖,一臉驚愕。
埃蘭無辜,他也不知道怎麼回事。
“好吧。”芙蕾雅笑了笑,朝一個角落走去。
這個空間和紅葉城的廣場差不多大,上下左右都是金磚,無門無窗。腳下的金磚凹凸不平,仿佛被無數隻腳踩踏過,縫隙周圍都是黑色的泥土。
不用走過去,黑暗視覺已經告訴了他芙蕾雅看到了什麼。
角落裡坐着一具骷髅,身上的黑色布料破碎風化,看上去年代久遠。四周牆邊總共有二十來個這樣的骷髅,或站或坐。
他走到骷髅身邊,骨骼的材質看着像真正的黑曜石,沒發現不死生物的氣息。
芙蕾雅敲了敲骷髅頭:“傳送陣把你當這個了。”她說怎麼回事,看到巫妖就想到了随葬品,原來是曾經在這裡見到過。
“也好,這樣安全。”感知中,四下是一片茫茫金色的海洋,光明之力無邊無際,讓他不是很舒服,但沒有敵意和攻擊性。他懷疑如果自己不死生物的氣息暴露,這些力量會立刻啟動。
芙蕾雅查看完畢,再次跪地祈禱,一個能容納兩三個人的小傳送陣出現在她腳下,她叫埃蘭站到圈裡來,片刻後,場景再次轉換。
這次他們到了一個巨大的廳堂,芙蕾雅依然維持着周圍幾米的光芒,沒有試圖将整個大廳照亮,埃蘭也不需要,黑暗視覺已經看清一切。
大廳一圈的牆壁上畫着精美的壁畫,内部大片位置空置,什麼寶藏也沒有,如果有盜墓賊到了這裡,怕不是要開罵了。
大廳中央立着四根黃金柱,包圍着三座奢侈的黃金棺淳,這些就是這座大廳全部值錢的東西了。
中間的最高最大,頂部的線條交織出等身的人像,是個八字胡的威嚴男子。左右兩側的棺淳大小一樣,位置對稱,上方的貴婦人像也左右對稱。
芙蕾雅的聲音傳來:“中間是我父王,我沒看到他安葬。左邊是我母親,她在我還沒一歲的時候就死了。右邊是我繼母,我親眼看着她被放進去,和勞裡十四一起。”
埃蘭看着人像,想起那個傳聞:“你的繼母,和你母親長得很像?”
“若說外貌,簡直一模一樣。但感覺上是不同的,我和繼母親近不起來,我總躲着她。”說着,她看向四根柱子下方,每根柱子下靠着一兩個黑曜石骷髅,總共有六個,與外面的不同,他們身上的黑衣完完整整。
芙蕾雅仔細打量了一番:“我上次來一個也沒有的。”她抽了一口氣,聲音有些抖,“上次,上次應該是他們中的兩位帶我來的,沒想到……”
這些影衛為父王殉葬了。
曆代國王女王的影衛都是如此。
芙蕾雅沒說出來。
好一會,埃蘭問她:“這裡沒什麼東西,你要找的聖器在棺淳裡?”
“啊?不是,不在這裡。我隻是來這裡看看父母。”她離開棺淳,來到四柱以外,再次擺出祈禱的姿勢,“在下一層,我祖父那裡。”
這一回她腳下的光圈更小了,不可能裝得下兩個人,發現這一點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她丢下一句:“啊,等我一會。”就消失不見了。
四周暗下來,寂靜無聲,仿佛時間已停止流動。
埃蘭百無聊賴,參觀起牆上的壁畫。
眼下這一幅,畫的是教宗在神廟為國王祈福,接下來一幅,國王回宮,大道上人頭攢動,人們身披節日盛裝,興高采烈手舞足蹈。
是啊,新年到了,整個帝國都很熱鬧。
埃蘭擡手,悄聲說,新年快樂。
蘇裡帝國的新年,也是精靈大陸的新年。
花園祭司暫留的部族雖喜歡甯靜,在新年的第一天,也會小小熱鬧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