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對抗淨化,背着芙蕾雅的紅袍活屍消耗着他巨大的法力,但沒辦法,他自己路都走不穩,實在背不動另一個人。
漫長的一路終于走完,出了金色海洋的範圍,埃蘭終于感到了久違的輕松。
一團略顯人形的黑霧靠了過來,将芙蕾雅從活屍背上接過,給她蓋落在大雨中的防水鬥篷,鬥篷系帶上安潔洛斯家的标記小小一個,閃閃發光。
搬動過程中,心口被扯到的劇痛讓芙蕾雅恢複了清醒,她眼皮動了動,艱難地說了什麼。
埃蘭立刻湊過去聽。
“聖器……聖器還在……”說完她就沒動了。
埃蘭錘了錘頭,到處都不安全,更多的敵人不知道多久會趕過來,唯一可以放心的地方……
“普羅城地下密室。按照你的最快速度,三十五分鐘能到,法力夠嗎?”
黑氣晃動着發出微弱的聲音:“不行也得行了。”
埃蘭沒有任何質疑和猶豫:“不死生物會暗中跟着你們,有追兵能拖一拖,我找到聖器去追你們,現在出發吧。”
“是。”
簡短果決而又熟悉的回答。
埃蘭感到一瞬的時空錯位。
沒什麼好矯情的,他不多想,再次忍受着光明海洋的侵蝕,返回地下。
十幾分鐘後,他在地上散落的羊皮紙下找到了燭台。
拾起來的時候,他感到燭台平凡的外觀下,有種高層次的力量正在内部鼓動翻滾,這種力量和金色海洋一樣,在排斥他。
他把聖器收進口袋,力量感覺不到了。
正要離開,散落羊皮紙下的微光吸引了他的注意,他順手掀開紙,一支鑲嵌着紫水晶的雕花法杖露了出來。
埃蘭一怔,猝不及防,那種時空錯位的感覺又來了。
眼前閃現過鮮花廣場的畫面,高柱之上,左手第二人,拿的正是這支法杖。
但,在這裡見到的兩個人,不像是裁判團的人啊。
埃蘭取出在新年集市收集的魔法材料,将通靈陣畫在地上,召喚出了紅袍人的亡靈。
亡靈無知無覺,問什麼說什麼,消失地也很快。
這家夥是個煉金術士,任務是把人質轉移到另一個地方。這裡本來有個審判官在,人質突然用匕首還是什麼刺了自己一刀,白光一閃,審判官消失了。
消失的審判官,刺向自己的芙蕾雅,充斥着力量的燭台。
線索串在一起,埃蘭後知後覺地感到了不可思議,還有震撼。她不是被鎖了法力嗎,可能嗎?
是不是真的,通靈就可以驗證。
埃蘭用法杖作媒介通靈它的主人,如果它的主人在不久前死在這裡,應該可以連接到亡靈。
咒文吟唱完畢,法杖在魔法陣中央抖動不止,有希望。
埃蘭不管紅字的跳動,把無形消散的東西強行凝聚在一起。
法杖在地面上敲擊出越來越快的笃笃聲,埃蘭覺得越來越吃力。
敲擊聲突然停止,幾秒空白之後,咔嚓一聲,法杖上的水晶碎了。
暗金的半透明亡靈虛虛地浮現在召喚陣中,看上去還殘留着一些情緒,面容陰鸷。
芙蕾雅殺了一個審判官!埃蘭的震驚落了地。
埃蘭打量着這張不認識的臉,鮮花廣場上審判官遮着臉,但那種目空一切的審視一切的感覺居然被亡靈完美繼承了。
黑袍的不死生物如今成了審判的一方。
“名字。”
亡靈掙動了幾秒,緊閉着嘴沒有說話,緊緊盯着黑衣人臉上那團看不透的黑氣。
埃蘭繼續往召喚陣中灌法力,亡靈掙紮不過,被迫開口:“巴蒂斯特·法比昂。”
根據埃蘭後來對審判官的調查,這個名字沒錯。
“追殺芙蕾雅的目的。”
亡靈不說隻是抖,埃蘭持續加法力,直到他說為止。
“為了……中斷王家血脈。”
居然是為了這種事……
“勞裡十四不是王家血脈?”
“不是。”
這印證了他的猜測。
“血脈有什麼要緊?”
亡靈不穩定了,忽明忽暗,忽顯忽隐,埃蘭跳法力和它對抗。
“關系到光明——啊呃——”幽靈突然扭曲地變了形,顔色倏地變淡。
直覺告訴埃蘭,想要問出這個問題非常麻煩。他轉換了話題,聲音變得沉重。
“誣陷第三騎士團是誰的指令,目的。”
亡靈不再閃爍,變形的地方緩慢歸位,好像一下子輕松下來,認為這是一個無關緊要、不值一提,不值得反抗不答的蠢問題。
“裁判團接的任務,誰的指令、目的,我都不知道。”
埃蘭揮開黑氣,讓幽靈光明正大地看自己,沉聲問:“不知道?”
亡靈冷哼一聲:“原來真的是你……你問錯人了,那件事和我無關。”
和“我”無關。
理論上和印象中,死後的召喚靈沒有自我意識才對。
幽藍的火焰突兀地在召喚陣爆開,亡靈大驚失措,剛才的鎮靜一掃而空,奮力拍打燒過來的火,尖嘯聲讓牆上和地上的鎖鍊嘩啦作響。
“知道多少回答多少,哪些人參與了,哪些人默許了,統統說出來。”
法比昂僅在水晶中保留下這一點點靈魂碎片,再被燒了,就真的沒有複活的希望了。亡靈立刻什麼都招了,埃蘭收了魂火聽他說。
“大審判官接的任務,他們準備了好幾年,但我沒參加過,真的沒有!”
“裁判團在幾年内換了血,新進來的都是直接參與者。他們有秘法,刻錄在左眼或右眼,能讓人進入幻術。幾年之内,這些人從未公開使用過秘法,就等一聲令下。”
“我知道的就這些,全說了,參與者的名字,讓我想想……”
亡靈緩慢地念出名字,拖延時間,自身顔色一點點轉淡。
除了開頭幾個,後面的名字埃蘭沒聽過。
光明侵蝕的力量難以忍受,他不想聽了,重新點起魂火,在亡靈突然爆發又很快小下去的尖嘯裡,顫顫巍巍地離開了房間。
魂火熄滅,對裁判團的憤怒逐漸回落,另外一種難言的、冰冷的、對自己的憤怒卻越燒越旺。
視線變得模糊不清,本來就曲折的走廊出現重影,一模一樣的路怎麼會有兩個……
埃蘭停下,環抱雙臂靠住一側牆壁,關閉視覺休息。是被淨化和情緒波動影響了嗎?專心,先出去……
再睜眼,兩道重影晃晃悠悠地合二為一,仿佛虛假與真實終于重疊在一起。
虛假。
埃蘭猛地站直,心中警鈴大作。他一直注意着,一路沒有接觸過可疑的眼球或者紫色光團,幻術是怎麼觸發的!
這個幻術很高明,重疊在真實之上,他在幻術裡再怎麼走,本體也隻會停留在原地任人宰割。
埃蘭冷靜下來,回憶着上一次新年舞會的幻境是怎麼出來的。當時他沉溺了一陣,然後和現在一樣變得清醒了,然後呢?
……再沉溺下去,會死的。
會死的。
這就是答案?當時,對死亡真實的恐懼将他從幻鏡中拉了出來。
上一次,他是人類形态,也把自己當成了過去的自己,對死亡的恐懼清晰而真實。現在,無論怎麼刻意想象,他總知道自己是能複活的。
就算被光明淨化掉,或者被裁判團的人帶走折磨,然後呢,就會複活的吧,會的吧,靈魂還好好的……
關閉視覺以後,其他感官變得靈敏,空氣中的氣味變得清晰。埃蘭突然想到,幻術的觸發條件,會不會是氣味?在地下墓穴的時候,那些紫色的光團帶着奇異的香味,那個味道他現在還記得清楚。
他專注而用力地嗅着,沒有聞到當時的那種味道,反而聞到一絲雨水打在花苞上的清香,等下,這個氣味……
心裡的警鈴發出成百上千倍的爆響。
不是說了有危險嗎?不是叫你回家了嗎?為什麼要回來!這裡到處都是淨化魔法,哪有幽靈敢過來!
他的手都在抖了,啊這,真實的死亡恐懼……
再打開視覺,重影沒了,他的位置變了,往走廊回退了幾米,幻術的感覺徹底消失。
他跌跌撞撞扶着牆壁往出口走去,人沒見着,空氣中也再沒出現那個氣味,但願是他想多了……
主神廟建築群的中心庭院,寬大的黑傘隔開雨幕,撐着傘的格萊門特閉上眼睛,單手捏額角。
他左眼周圍蔓延開的紫色線條,臉發紫,脖子也是,甚至黑色的法袍都染上了深紫色,布滿了扭曲的暗紋。
從死裡逃生的煉金術士那裡,格萊門特獲悉了法比昂失蹤、王裔被人救走的消息。作為王裔任務的一把手,他親自趕往現場,不惜血本封鎖了舊貯藏室的整片區域。
王裔不在幻境中,要麼死了,算任務完成;要麼跑了,他的手下正在四處搜捕。
倒是幻鏡中的意外收獲不小,他打算先收下這個意外驚喜。
他的腳步頓住了,一時覺得難以置信。
光明主神廟什麼時候藏了一個活的聖者?
前方幾十米,那道身影被柔和的亮光包裹,就像是從年代悠遠的秘藏壁畫中走出來的一樣,銀色的法袍輕舞着,滴雨不沾。
光明聖者出于保護王裔的目的,前來阻止自己?
大雨模糊了對方的面容,清晰的目光穿透雨幕投了過來,格萊門特兩腳虛浮,好像腳下堅實的地面突然成了棉花。
在這戰栗的一刻,高高在上的審判官,平生頭一次感覺到對毀滅的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