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灘的事無需隐瞞,埃蘭剛想開口,對面的米耀刷地站起來,拉開木門快步走了出去。
有急事?埃蘭沒問,視線落在桌面的信紙上,一行行精靈語優美飄逸,筆畫的彎折間透出熟悉的親切感——是米耀寫的。
幾個月掌握一門語言,不愧是米耀。
輕微的笃笃聲響起,埃蘭循聲看去,那顆淺紅色的“蛋”震動着,輕輕磕着木質牆面。
埃蘭忍不住好奇,放開了感知。
休息室門外,供起飛降落的小平台延伸向空中,落了一尺積雪。米耀捧起松軟的一團,絲絲冰涼驅散了朦胧的睡意。
三天過去,見到召喚者的欣喜被另外的情緒取代,看着一動不動的黑衣人,他的耐心一點一點耗盡。
這個人怎麼可以近在眼前,卻又遠在天邊?
門内十分安靜,想到召喚者可能已經悄無聲息地離開,他頓時再也無法忍受。
身體已經動了,一推門,正撞上往外走的召喚者。召喚者見是他,匆匆向後退開。
“正要找你。”埃蘭三兩步走回牆邊,指着牆上的“蛋”說,“這裡面的精靈,是犯了什麼錯嗎?”
米耀沒看貝檸,隻看埃蘭:“她是我請來幫忙調查的,不是犯人。”
埃蘭往“蛋”裡面看,奈何看不清:“她害怕壞了,把自己包成這樣,還被裝在網兜、挂在牆上,我還以為是在受罰……”
“害怕?自己包自己?”不是曼達拉的控制法術嗎?
“先離開這兒,山頂的空間波動越來越厲害了,一波動這個精靈就打顫。”仿佛是為了證實他的話,“蛋”坑坑坑地敲在牆上,聲音響亮。
“稍等,我去山頂看看。”這幾天傳送陣在維護,米耀沒辦法回精靈大陸,連信也發不出去。
話說回來,這裡是半山腰,這麼遠能感覺到波動?
“等我回來。”走之前他又強調了一次。
咻咻幾下,體力完全恢複的米耀到了山頂,遠遠地,能看到主峰頂端忽明忽暗的光芒,那是傳送陣啟動時發出的光亮。
他花了幾分鐘弄清楚,女王下令增兵,十個傳送陣全開,兵力正源源不斷輸送過來。目前隻有單向通道,什麼時候能反向傳送尚未确定。
從傳送陣出來的精靈們身披黑色戰甲,并未停留,沿着直線高速飛向山脈北側。
那裡前幾天還是一片凍土,現在放眼望去,一片森林已經蔚然成型,新的樹木還在不斷生長,森林緩慢但一刻不停地拓展着邊界。
轉而放眼山脈南側,人類防線如同大地上蜿蜒的金色河流,連綿不絕,光芒比上次見到的更加明亮。
想到早晚會發生的大戰,米耀心中難免觸動,說不出為什麼。
一陣冷氣灌進休息室,米耀回來了,他把信紙收進衣袖,把貝檸往背後一甩,看着埃蘭:“走吧,能自己下山嗎?”
“嗯?”為什麼會有這種問題?
站在門外懸空的小平台邊緣,埃蘭才知道怎麼回事。他們所在的半山腰比懸崖峭壁好不了多少,山體幾乎垂直向下,話說他是怎麼上來的……
米耀剛想說帶他下去,隻聽埃蘭咳了一聲,指着正下方說:“山下見。”說完跳下小平台,黑色的身影在碰到山體後陷了進去。
自然山體内部和地下類似,區别是想往上走要耗費體力,他試了試,大緻等于登山需要的體力。
除了這一點,他還發現山體内部有不少山洞,随便進去一個,裡面居然有篝火的痕迹。
待他從山腳下出來,等待他的是茫茫的雪地。
因為人類防線由光明魔法組成,山脈南側的夜晚并不完全黑暗,雪地反光,即使星月隐入天幕,大地也如同星月普照般明亮。
大雪飛揚,天地間一派肅穆。
埃蘭擡頭看去,小小的休息室被曲折的山體擋住,不知道在哪,他出來的位置大概歪了少許,呃,歪了多少?
按理說他是能感知到精靈的,山頂一有空間波動,一個精靈就會憑空出現在波動中心。
感知中,精靈也是一團光亮,和人類差不多,除了精靈上背部精緻的花紋。
奇怪的是,感知不到米耀,挂在牆上的精靈也不行,這兩個是例外。
好在巫妖和精靈的視力一個比一個好,山脈南側除了大雪還是大雪,應該很快就能找到彼此。
找到米耀的時候,他正背着“蛋”站在山腳下,正上方能看到橙紅的小點,是休息室的亮光。
從米耀身邊平整的雪面來看,他下來後一步沒動,此刻正冷着一張臉,埃蘭心頭發虛,那種自己做錯了什麼的感覺又冒了頭。
“不好意思,出來的位置偏了點。”埃蘭尴尬地解釋,心說幹嘛站石頭縫裡,但凡你出來點我也能找得更快些。罷了。“山下波動弱很多了,保險起見,我們再往南走走。”
說往南走就往南走,米耀脫離冰封雕像的狀态,沉默地往前踩出一串筆直的腳印。
不是,用腳走啊?這麼慢真的有必要嗎?好吧,也不是不行……
一直到一座廢棄的人類村子出現,他們都沒說話。
埃蘭其實一直想說來着,但一想起那句“我知道的都可以告訴你”他就犯難,實在不知道如何開口。
米耀其實一直在等待,大雪覆蓋的土地和荒野不是很像嗎,為什麼不來牽他,那些碎碎念哪裡去了。
别扭了一路,埃蘭在村口的老樹下停住腳步,打破沉默:“這裡完全沒有波動了,帶她回家吧,到家後放在她最熟悉安全的地方,她自己就會打開了。”
米耀把貝檸挂在最低的樹枝上,看着埃蘭繼續沉默。
埃蘭又莫名心虛,補充道:“我知道,回去難免要傳送,沒辦法,隻能忍一次。”
半晌,米耀終于開口,嘴邊飄開一團淡淡的白氣:“山頂的傳送陣是單向的,現在回不去。”
“你們走山頂的傳送陣?”埃蘭知道山頂的傳送陣是為精靈戰士準備的,聽到這個回答不由震驚,“你們參戰了?”
“沒有參戰。”米耀的視線掃過來,好像兩顆藍寶石一閃光華,“難道還有其他傳送陣嗎?”
埃蘭楞了一瞬,又一次感到心虛,幾乎有點驚慌失措,他被看穿了嗎?
傳送陣,“水神之淚”就是,還是他親自找到的。
最近這些天,北方在下大雪,王都在下大雨,全國都在降水,正是“水神之淚”開啟的時候。
看着挂在樹上的小小一團精靈,埃蘭不忍心,她看起來年紀不大,不知道在怕什麼,抖了半個晚上,到底受了多大刺激,還是早點回家吧,到最安全的地方去。
埃蘭下定決心直接挑明:“你、記不記得我之前在大劇場說過的——”
“說過的湖面的記号,傳送陣位置。”米耀打斷他,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埃蘭覺得他的聲音帶着輕顫。
“你知道了啊。”埃蘭一時不知道說什麼。
送禮物的目的是讓對方開心,可對方看着不開心,自己也不開心,到底哪裡錯了。
米耀靠在枯樹幹上,看進他的眼眶,認真得好像要看清他的思想一般:“你一直想要我離開你,越遠越好,特意給我傳送陣位置,是嗎?”
當然不是!埃蘭差點脫口而出。
他生生把話咽了下去,因為他蓦地想到,當時的确是想要他離開是非之地,所以這麼說也沒完全錯。
埃蘭就事論事:“我、我以為你是意外被我召喚出來的亡靈——”
米耀出言糾正:“我不是嗎?我的确被你召喚了,你随時可以試。我有實體形态,但我是亡靈這沒錯。繼續說,召喚者。”
聽到這句話,埃蘭覺得自己并不存在的心髒被捏了一把。自從在裂海上見到米耀的實體,埃蘭便對他的身份産生懷疑,同時也對三根火柴還能不能劃亮産生懷疑。
現在米耀親口承認契約成立,這種強制關系的成立令他莫名緊張,右手不由被握緊。
“好吧。你現在看起來不怕,我當時并不知道,怕你被遍地都是的光明魔法傷到,希望你可以去安全的地方。”
米耀移開目光,看向茫茫的雪花,勉強自己接受這個“合理”的理由。
“之後呢,還是不想見我。跳下小船以後,你就沒打算再聯系了。”
“不是,我怎麼聯系你?”埃蘭很困惑,這問來問去是在說什麼,自己哪裡做錯了嗎?
自己召喚了他,又抛棄了他?
埃蘭自己樂了,這也太扯了,哪跟哪。
“很好聯系,你可以召喚。”
哦。
埃蘭沒話說了。
他确實可以,但他沒有,沒有第一時間把“我知道的都告訴你”。
總共隻有三次機會啊!他捏緊右手,他舍不得,一想到要用掉一根火柴簡直就像要他的命。
伸頭也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他私心跳過火柴的問題:“你想知道過去的事,我這就告訴你,要不我先簡述,你對哪些部分感興趣我再展開。”
嗯?他們不是在說聯系的問題?話題怎麼跳到這裡了。
米耀呼出一口氣,一圈雪花旋轉着飄飛起來。想到某人多次提起這件事愁腸百結的樣子,他不忍逼問。
“算了,你不用說了。你從一開始就不打算認我,現在說有什麼意思,不用勉強。”
什麼從一開始就不打算認我!
“我沒有!”接連的質疑埃蘭不淡定了,四周無數雪片胡亂舞動,張牙舞爪,一同傳遞着委屈、不甘和惱怒。
我真是,說得好像我有多讨厭你一樣。
我他媽的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