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歌一環視一圈,發現不遠處坐着一個人,就朝着他走去。
那是個男人,很老很老了,老到他的被都佝偻起來,老到他的骨頭都縮了水、他的皮都緊緊貼在骨頭上。他的灰發顯然很少整理,像常诘的一樣打着绺,貼在他幹癟的頭上。這老人裹着厚厚的毛毯,蜷縮在一大堆蠟燭前,背朝白歌一,一言不發。
“長老。”白歌一先開了口。
老人沒理她,兩人就都陷入了沉默。
不知過了多久,正當白歌一打算再次開口時,老人說:“你不是華雲。”
白歌一剛組織出來道歉的話,聞言隻好咽回肚子裡。她也沒遮掩,承認道:“我不是。”
老人似乎沒料到她這麼幹脆,回頭看了她一會,歎了一口氣道:“你不是她。之前我以為是什麼人頂替了她,可你居然連人都還不是。”
“什麼?”
“看看你自己的樣子吧。”老人道。
白歌一低頭去看,才發現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她就不再是華雲的樣子,甚至也不是人的樣子,而是她剛來到這個世界時的樣子——人形的怪物。
“……”白歌一不知道能說什麼,呆立了一會,想起老人似乎很關心華雲,“華雲過得挺好的。”
“是嗎?”老人銳利的目光再次掃來,他語氣有些失望,“可你并沒有見過她。”
“怎麼可能?!”白歌一驚訝道,“我們是同伴。”
“我能看見,你的靈魂告訴我了。你确實認識一個和她很像的孩子,”老人說,“可她并不是華雲。或者說,她是另一個華雲。”
“你是說,有……兩個華雲?”
老人沉默了一會,說:“我不知道。”
白歌一忍了忍,問他:“什麼叫我不知道?”
“這裡确實有過一個華雲。我的華雲,我親手養大的孩子。”老人說,“可她已經消失了二十年了。”
他又陷入沉默,低着眼睛,盯着蠟燭,過一會又擡眼看着白歌一,像在糾結着什麼。白歌一,他眼裡的那怪物,始終也沒動,隻是站在原地,安靜地盯着他,等着他的開口。
老人突然劇烈的咳嗽,連着咳了足有一分鐘,咳完滿頭大汗,像是終于下定決心般,虛弱道:“你和我一樣可憐。你是個怪物,連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我呢,我生來就被選為智者。華雲也是,我一直在等着她長大,大到她能承受這一切,大到她成為我的繼承人……不過現在,我快不行了,而她可能早就不在了,”他自嘲地笑了笑,“這些無人繼承的記憶居然隻能講給一個怪物……”
白歌一很認真地聽着他說,他見了這副神情,向她投來憐憫的目光,又繼續說:
“蘇應該跟你說過一些了,事情大概就是這樣:第五次隕石撞地球後,人類為了文明的存續,選了那麼一批可憐蛋,在宇宙流浪。
“剛開始,所有人都覺得這是好事。無盡的資源,永恒的壽命,不用再勞作,共享的世界,聽起來像烏托邦一樣美好……那時也确實是這樣。
“直到五百年過去,無法控制的心理問題越來越嚴重,多達半數的始發者自殺求死。人們想了個辦法,既然長久的壽命太折磨人,那我們把過去忘了不就行了嗎?可是,有人說,那我們的使命怎麼辦?——你不知道,出發的時候每個人都以為自己是英雄,直到現在也還有這樣的人。當時,就有這樣一個英雄主義是人跳了出來,主動要背負所有這些記憶。這個人就是智者,後來變成了長老。
“于是他們發明了機器,把所有人的記憶彙聚起來,由智者一個人記得。其他人大多都清空了記憶,像新生兒一樣幸福地活着,除了少數幾個特别倔的……
“然後你也能猜到吧?數千個人都扛不住的記憶,一個人又怎麼能受得了呢?智者們把這份記憶世代相傳,擁有無上的智慧與眼界,引領所有人前行,可我們也短命的很,通常隻能活兩百年。”
他又陷入了自己的思緒,白歌一在一旁聽着,提醒他:“華雲呢?”
“哦,華雲。”老人說,“她是我五十歲時被選出來的繼承人。她這孩子從小就與衆不同,好像有點慫,但是特别有主意,特别一根筋,打定主意的事,怎麼也不願改。
“就是因為這樣,才會在她五十歲的時候,被她查出來有關長老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