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如何?” “繁榮富強。”
“女性如何?” “男女平等。”
一問一回,對答如流。
青枝很想和她具體形容一下她所生活的未來,但某種不祥、急切之感,讓她并沒有做更多描述。她其實很想告訴她,中國如何屹立于世界之巅,京劇有專門的學位,有通俗化的革新,而女性的生存空間盡管仍然受到種種擠壓,但比之曆史,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幸運的話,她們可以自由選擇是否婚育,有獨立的經濟來源,接受平等的教育。無論如何,孟小冬因時代所困而承受的痛苦在今日都不複存在。
雖然對方并沒有回答什麼,孟小冬卻仿佛從她眼中看見了許多。那雙眼急切而灼灼,燃燒着熱烈的希望之火。她其實在問出之前已然知曉答案,能夠教養出孤身闖進未知世界、為了故紙堆裡的陌生人反複勸說的姑娘,那個時代一定非常、非常特别。
“那我就放心了。”孟小冬老氣橫秋地喟歎一聲,仿佛她真的已然是那個名震史冊的梨園冬皇,随即拉開架勢,提氣唱道——
青枝不禁一喜,然而她沒有聽清她唱了什麼。在孟小冬開口的同時,玻璃的脆響、牆壁崩塌的轟鳴同時炸起。青枝條件反射地想去拉住孟小冬,卻隻撈了個空。萬物都在崩解消散,一片混亂的巨響中,不知從何而起的迷霧掩蓋了一切。
青枝原本維持着拿東西的姿勢,下意識地攥緊才發現自己手裡已然空無一物。她放下手臂,冷靜地看着周圍湧起的白霧,心下分析大約循環的結束并不需要孟小冬真的唱出來某一句台詞,而隻需要她發自内心地做出決定。
她思索之際,手指忽然被猛然攥緊。青枝一驚,她本以為是孟小冬,然而随着對方的動作逐漸覺出不對。握住她的手掌寬闊而溫暖,稍微用力片刻又略略松開,換成了一個十指緊扣的姿勢。
這種熟悉感……剛剛玻璃的碎裂聲……青枝一時愣住,眼眶不受控制地酸澀起來。
她稍微反應了一下才意識到,博士是在安慰她。他對她的印象大約還停留在三年以前——對他來說則絕不止三年——那個總是戰戰兢兢卻也總是一往無前的小姑娘。她想他對她的記憶大約已經很模糊了,可他拉住她的姿勢和溫度,卻和紅星山的空間大廳内時幾乎别無二緻。
她原本覺得有些好笑,她心想自己現在其實并不需要他的安慰,但卻發現身體比思想更為誠實,博士拉住她的一刻,自己緊繃的神經幾乎是條件反射地放松了下來。盡管她和這一次重生的博士還素未謀面,信賴他卻成為了刻入基因的本能反應。
青枝微微一歎,把那隻手握得更緊,開口道:“博士,你砸玻璃的時候,有沒有想過,窗戶之所以叫窗戶,其實是因為它是可以推開的?”
“呃……”博士一時沉默。
青枝忍不住咯咯笑出了聲,并且決議絕不告訴他自己砸了多少次窗戶。迷霧中伸手不見五指,四周的環境荒誕離奇又令人十足不安,她卻覺得自己雀躍得像個十幾歲的小姑娘,像是第一次和博士經曆冒險。她有許多話想說,許多疑問想要探究,可現在似乎不是什麼好時機。
霧氣逐漸淡去,他們似乎身處一個空曠的、純白的廣場,廣場正中央有一個天使形狀的雕塑——如同大理石般潔白,表皮近乎微微發光的雕塑。那個東西看起來十足聖潔,卻有種近乎邪異的吸引力,青枝有種毫無來由的直覺,它是有生命的。
她強迫自己把目光從雕塑上移開,去尋找孟小冬的身影,沒有。四面是一片純白的空曠,她甚至分不清空間的概念——這種純白仿佛是沒有距離也沒有高度的,可他們卻真實地身處其中。
“她已經回到了她的時代。”博士開口道。
“你不是說我無法成功嗎?”青枝挑挑眉毛,這才将目光轉向博士——他的确是重生了。棕色的發,固執的下巴,寬闊的額頭,此時正擺着一副别人欠了他一大筆錢的臭臉,又在她專注的目光中不自在地動了動下巴。
“下來吧,天使。”博士沒有回應青枝的視線,而是對着雕塑揚聲說道,“根據影子協定和虛空生物守則,你現在要和我簽訂公平自願的雙向契約。這就是你想要的,對不對?”
“我就知道,這一切都和我有關。”博士陰沉着臉,冷聲陳述道。
博士話音落下,廣場中央高台上的雕塑振翅落下,它的身姿雪白而輕靈,像是什麼傳說中的聖潔生靈。它沒有開口,聲音卻直接在他們腦海中響起:“博士,你可以回去。我隻需要那個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