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很好嗎?”青枝困惑地望着博士近乎愁苦的面容,她以為對方會為一個星球全部物種的重生可能興奮不已或滿心贊歎,畢竟據她所知,博士對全宇宙的生命都懷着一種寬廣而仁慈的博愛,這種博愛有時近乎體現為純粹的興奮與狂喜。
除非他可能已經預知了某種無可避免的悲劇結局。
青枝心下不安,但隻佯做無事地像博士伸出胳膊。博士握住她的手同樣站起——他與紅藻意志的交流似乎告一段落,周圍的光黯淡下去,隻一條徑直向前的通道緩緩亮起,仿佛某種意義上的邀請。
青枝猶疑地望向博士,對方拉着她的手,深一腳淺一腳地沿着紅藻亮起的方向走去。周遭一片漆黑,向前的小路漸次亮起。青枝按着博士的肩膀借力,使勁從黏糊糊的甜味基質中拔出來自己的腳,努力不去思考“吸收了全部生物質能”的藻類基質是不是等同于發酵幾千年的超大型屍泥。
“紅藻的想法是重新擁有這顆星球。但世界樹已經長入了這顆星球的地心,直接拔除恐怕意味着星球的末日。所以它們花費了大量時間來破譯世界樹的遺傳信息。它們想在擁有替代世界樹的能力後,再去通過有毒的分泌物來驅逐穆利斯精靈。”博士邊走邊對她解釋道,“但它們是錯的。”
“誠然,誠然,我把世界樹的種子放在這裡是個失誤,但它們的想法更是荒謬透頂。”博士長歎一口氣,“世界樹的基因鎖是無法被破譯或記錄的,這也是它們近乎滅絕的原因之一。”
“姑且不提這種毒害對精靈的影響,但紅藻的拟态徹底取代穆利斯世界樹的時候,它無法起到與世界樹同等的支撐作用,這顆星核會立刻從内部垮塌,形成吞噬一切的黑洞。”
“你剛剛是向紅藻們解釋這個嗎?你說服它們了嗎?”青枝艱難地在及膝深的泥沼裡跋涉,初看奇幻的紅光已經影響了她的視覺,她現在看哪裡都是一片淡紅色的光斑。
博士像拔蘿蔔一樣拎着青枝跨過了一塊格外深的沼澤:“可以這麼說,但我要去看看世界樹的氣須根污染到了什麼程度。還有最後,想想怎麼解決紅藻和世界樹的共生問題——哦!你可以閉着眼睛走。”
“嗯?”最後一句來得太過不經意而突兀,青枝眨眨眼睛,下意識地反問道。
博士把手掌放在她眼前,有些粗暴地往下一撫,幾乎是強制性地蓋住了青枝的眼睛。他半攬住青枝為她引導方向,繼續說道:“紅藻空間位于海洋之下,它們本來是一種厭氧菌,但這種拟态代謝是需氧的。上層紅藻起到支撐隔絕的作用,吸收水中的氧氣向下排放——這是也是世界樹開花逐年延遲的原因,海平面上升了三米——下層紅藻基質用以供能和提供基因樣本,中層就是我們現在行走的空間。”
“唔,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們還要多久才能走到世界樹的氣須根?”青枝攥緊博士的衣角,艱難地擡腳跟上。忽然間,身邊的人忽然停住,青枝困惑地捏了捏博士的手臂。
“睜開眼睛吧。”博士停頓片刻,對青枝說道,“我們到了。”
她睜眼的瞬間,被強光刺激分泌出了生理性的淚水——周圍是貫徹天地的參天叢林,越往裡走,那些“樹幹”就越是粗壯而茂密。
青枝上前撫摸“樹幹”的表面,整個枝幹仿佛通體由螢石構成,散發着暖黃而明亮的光芒。而細小的,如同毛細血管般的紅色脈絡嵌入其中,讓原本聖潔美麗的叢林顯得妖異而不祥。
青枝擡頭望去,瑩白的枝幹仿佛無垠,彼此勾連形成了一個高到不可思議的銀色穹頂。豔麗的紅如同有生命般在其中浸潤流淌,循環往複的閃爍之間,仿佛一個完整的血液循環。青枝有種在某種大型器官内的錯覺,自己仿佛是外科手術中的一個小小的腔鏡,深入機體内部一窺病竈的真容。
然後青枝忽然意識道,這個比喻并算不上錯。這些枝幹并非什麼熒石雕琢而成的大型藝術品,這是世界樹的根部——穆利斯世界樹的氣須根構成了一片沒有盡頭的銀白聖殿。
而蔓延的紅藻正在侵蝕它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