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枝死死抓着生鏽的鐵梯,她盯着自己發白的指尖,仿佛要把那一段粗粝的鏽迹按進手心裡一般。什麼?什麼?小蝶……博士……任務……組織……無數件事情在腦子裡打着轉,思考卻仿佛變成了一件非常費力的事情。
真真假假,似是而非。正在經曆的一切猶如一個進行時的夢境,因為身處其中所以難以察覺邏輯怪誕。直覺在她的腦海裡尖叫,有什麼十分違背常理的事情發生了……而青枝想破了腦袋,也沒能意識到那到底是什麼。
“沒事的,下去吧。”博士的聲音清晰而不容置疑地響起。
青枝惶惑地擡頭,對上博士眼窩深陷的暗綠色眼睛。一瞥之下,他高高的眉骨在臉上投下意味不明的暗影,那種偶爾閃過的陰沉讓他顯得像個不可一世的暴君。
确實偶有這樣的時刻。
博士是個好人——或者說好的時間領主,博學、足智、善良……任何正面意義的形容詞放在他身上都覺不夠。與其說博士是他的名字,不如說是他賦予了博士這個詞彙博學與憐憫的特質。
但隻有足夠近的人看得見他核心裡旋轉的暴雨與烈焰,狂怒、失去、毀滅……博士的核心是與他互為鏡像的另一個自己。如同溫暖的太陽也向外抛出灼熱的粒子——這種時刻裡,青枝下意識臣服于他眼中的風暴。
在青枝回過神來時,自己已經牽着小蝶的手穿行在原料罐之間。博士沉默地在她身後揮舞着那把音速起子——感謝上天,沒有那個熟悉的嗡嗡聲,神經高度緊繃之下,青枝感覺自己随時都會發瘋般大喊大叫起來。
很奇怪,仿佛自己的思維被切得極為細碎,然而能察覺的任何一個細節仍在叫嚣着不合理。
青枝低頭看着自己的手。它粗糙有繭,遍布着細小的傷口,她想得起每一條疤痕對應着她和博士的哪一場冒險。而此刻它正牽着另一隻玉石般的瑩潤小手,瑩白,纖細,無一處不完美,輕靈得猶如夢寐。
小蝶,小蝶。
她身側的少女容貌昳麗,腳步輕盈。她好像和自己不一樣,但她應該和自己一樣。
青枝意識到自己思考小蝶時,隻覺得思維斷續間大段空白。說不上熟悉或不熟悉……她當然是和他們一起的,但她的存在有如夢寐,這種虛幻感似乎不屬于她和博士一起度過的任何一場冒險。
她是驚心動魄的美麗,是理性之外的餘輝。
這也恰恰是怪誕恐怖之處——青枝終于地意識到了她不安的源頭所在。美是一種恰到好處的恐怖……青枝忽然回想起了博士的話。
小蝶領着他們如同穿花蝴蝶般走過原料缸,推開塵封的門,在黑暗的樓梯與走廊中毫不猶豫地前行。
青枝覺得思維斷斷續續,無數的細節經由感官湧入大腦,然而再深的分析能力似乎被切斷了。生鏽的工廠設施,粗糙的鋼架樓梯,以及被它們連接起的一段段格格不入的,嶄新發亮的走廊。
“新星科技上三線,備戰一切為人民。”
“克服一切研發困難,使敵人聞風喪膽。”
在一段保存完整的走廊上,青枝終于看到了外牆上那些斑駁字迹的全貌。盯着那些血紅的标語,她一時頭暈腦脹,難以理解其中更深的含義,卻本能地把那些字樣烙進了腦子裡。
朦胧細碎的體驗夾雜着大量難以捕捉的信息,青枝隻隐約覺得他們在向地下極深處走去。
“我們要去哪裡?”青枝掙紮了又掙紮,才勉強從嘴裡吐出一句完整的句子。
一時間,小蝶仿佛極為驚詫般注視着她,如雪的臉龐上睫毛顫了又顫,才聲音輕緩地說道:“歸巢,當然是歸巢了。”
“K165上所有生命體都需要歸巢演化。”博士揮舞着音速起子,興高采烈地補充道。
青枝瞪圓了眼睛,猛地回過頭盯着博士,試圖辨别他是否清醒。然而博士隻是一言不發地停了下來,就仿佛剛剛說話的人不是他一般。即使青枝自身狀态不對勁,也難免感覺到一絲違和。
“你覺得這一切正常嗎?”青枝不自覺地用力捏緊了手,顫聲向博士确認道。
“小綠,我覺得這一切正不正常不重要。你可能覺得我擅長很多東西,但你也見過我許多次,甚至可能是我最多次無能為力的時刻。我是抵抗不了這個的,我甚至不能觸碰我的想象。”博士盯着起子尖端的熒熒綠光,入迷般說道,“但你可以。你有許多次從理智邊緣回歸的經曆,你害怕失去的、你想要得到的,大多都已經在你身邊了。”
“小綠,掌控想象的是人的認知,重要的是你怎麼覺得。”博士表情輕松地揮動着起子,示意她繼續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