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長憶的臉逐漸紅了起來,不過不是害羞,而是氣的。
“蘇柳!你立刻給本殿下滾出去!再留你一晚我就跟你姓!”
于是第二天,“蘇長憶”頂着個黑眼圈沒精打采地坐在了桌子面前。
原本這一切都沒什麼的,李長憶沒睡好的原因也很簡單,他不過是在鬧脾氣,可是在碎嘴的下人們眼中卻完全不是那麼回事了。
譬如太子殿下與太子妃娘娘夜夜交歡,太子殿下力不從心雲雲,這些話入了李長憶的耳自是不必說,李長憶火冒三丈,卻又不知要講一腔怨氣發洩給誰。
于是下人們見李長憶法不責衆,就鬧得更歡了,他們甚至還在私底下一擲千金,隻為豪賭太子妃娘娘肚子裡懷的是男是女。
李長憶被這些紛紛擾擾弄得頭疼,索性也不想理了,關起門來舒舒服服地在浴池裡一靠,讓煩惱一掃而光。
霧氣氤氲,将李長憶白嫩的肌膚浸透得泛起粉色,暖流漫過身體,使他疲乏的軀體稍稍舒展開來,得以享受片刻的輕松。
而一旦放松下來,李長憶就有些困了。
他靠在浴池邊直磕頭,絲毫沒有注意到有其他人靠近。
一個靛藍色的身影出現在天浴池,這人并未刻意隐匿聲音,他不過如平常一般端端正正走進來,沒有絲毫顧忌。
他看見背對着自己歪着頭的李長憶,唇邊不由得泛起溫柔的笑容,連帶着那雙細長的狐狸眼也帶上了柔情。
他蹲下身來,掃了一眼李長憶光潔的肌膚,眼眸下垂,見那身形浸透在芳香的花瓣與蕩漾的水波中,影影綽綽的,不似清楚。
心頭思緒紛飛,不知想到什麼,他靜默了片刻,,緊接着緩緩移開了目光。
骨節分明的手停留在李長憶肩頭的上空,卻遲遲未落下,李長憶就像一隻易碎的琉璃娃娃,讓他不忍輕易将他喚醒,仿佛李長憶一旦醒來,這個五彩缤紛的夢就碎了。
霧氣蒸騰,李長憶的睫毛上點綴顆顆晶瑩剔透的水珠,他就那樣蹲踞在李長憶的身側,久久凝視着那雙輕閉的眼睛。
李長憶就像隻貓,醒來時遇到點火就炸毛,隻有熟睡的時候才稍顯出那麼點可愛來。
隻可惜這可愛太過短暫,李長憶的睫毛抖動了幾下,水珠從睫毛上滑落,墜在了那雙水汽迷蒙的眸子裡。
“小……甯……”
李長憶有點睡懵了,一睜開眼竟不知今夕何夕。
樊甯溫和的眼中有那麼一絲不易察覺的悸動,他的聲音輕柔得不能再輕柔,近乎耳語般道:“太子哥哥。”
“我這是……”
李長憶發現自己還泡在池子裡,這才想起自己睡着前的事。
“你怎麼到這兒來了?”
“沒什麼,就是想來看看您。都和您說過很多次了,不要在沐浴的時候睡覺啊,這樣太危險了。”
樊甯挽起袖子,輕輕給李長憶身上撩着熱水。
“反正你也知道我不聽,可以不說了。”
李長憶平靜地說。
樊甯輕笑了一聲:“不說了,以後臣就一直陪在殿下身邊,殿下要是不小心掉到水裡去了,臣就把殿下撈上來。”
李長憶沒有說話。
樊甯又自顧自道:“殿下,臣幫您把身子擦幹吧。”
李長憶這時才轉過身來,從池水中走出來:“不必。”
池水迸濺在地上,李長憶打了個噴嚏。
他走過樊甯身邊,與他擦肩而過。
“太子殿下,您沒和太子妃娘娘圓房吧?”
樊甯突然說。
李長憶停下腳步,卻并未回頭。
“這是我和他之間的事,與你無關吧?”
“怎麼會與臣無關呢?臣的職責不僅是陪伴殿下讀書,更要照顧好殿下的生活起居,殿下既娶了娘娘,那麼臣自然也要關心殿下的房中事。”
“樊甯,你有點無理取鬧了。請你記住你自己的身份。”
李長憶穿上了一件白色單衣,衣服被水浸濕,透出了肌膚的顔色。
“殿下,您還在生臣的氣,對不對?”
“我沒那麼多腦子一天到晚想無聊事,你趕緊回去,未經允許擅闖太子居所已是重罪,别逼我讓人抓你。”李長憶邊說邊坐下來系衣帶。
“對了,晚膳的時候我剩了一點芋頭糕,簡直難吃的要命,我叫阿七給你送過去了,不過我真不明白那東西有什麼好吃的,還有比它更難吃的茉莉酥,下次叫阿七一也并帶給你好了……”
樊甯眼眸微動,突然快步走到李長憶面前,李長憶一點防備都沒有,身子便猝然被一片靛藍色罩住。
“太子殿下……”
“樊甯!你放肆!”
李長憶的雙手被樊甯緊抓着,動彈不得。
“殿下,您還在怨臣,對不對?”
起初,李長憶一直在奮力抵抗,想要掙脫掉樊甯,然而當樊甯委屈兮兮的說出這句話時,李長憶停止了反抗,陷入了沉思。
他看着樊甯濃墨一般的眉眼,良久,輕輕歎了口氣。
“我知道你也是被逼無奈,那是我母後的命令,這後宮之中誰又敢不服從呢?有些小事你能替我遮掩一二,甚至還在我母後面前說好話,我已經感激不盡了。樊甯,你已經為我做了很多了。”
“可是,臣還覺得不夠。”
樊甯的眸子在燭火的映襯下閃動着熠熠光芒。
“不夠?”
李長憶有些困惑。
“沒錯,不然殿下又何至于同臣……這麼生分了?”
樊甯白日裡一副恣意輕狂的少年模樣,但現在暴露于李長憶面前的,卻完完全全像是個讨大人歡心的小孩子啊。
想到這兒,李長憶苦笑道:“樊甯,我們都已經長大了。”
“長大了嗎?可是臣看太子殿下,還是年少時的模樣,一直未曾改變。”
“我已經有了家室。”
“可是你們沒有圓房。”
李長憶無奈道:“怎麼又回到這個問題上來了?且不說男人和男人之間又圓不了房,再說,你這小孩子家家的,成天把這些話放在嘴邊,也不怕人家看笑話。”
“這種話,臣隻對您一個人講。”
李長憶在對于樊甯的執着有些無可奈何的同時,突然想到了一個很重要的問題。
他眼前一亮,調笑道:“你該不會有心上人了吧?”
一句話,令樊甯變了臉色,他放開李長憶的手,微微側過臉,低垂下眼眸。
“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
這回換作李長憶窮追不舍了:“不會吧?你真有?我居然一直都沒看出來!跟我說說,是哪家的姑娘?要是好的話我一定找父皇給你們倆賜婚……不過說起來,你現在成家是不是有點太早了……”
“殿下。”
樊甯突然說。
“啊?”
李長憶看他。
“臣,可以抱抱您嗎?想我們小時候那樣。”
“可以啊,就是我身上有點濕,别再把你的衣服也弄濕了。”
“沒事,臣不在乎。”
樊甯伸出手臂,将李長憶輕輕抱在懷裡。
饒是李長憶再粗線條,也能覺察出不對勁了。
“怎麼了?不開心嗎?”
李長憶哄小孩似的輕輕拍了拍樊甯。
“嗯,太傅給臣安排了幾篇文章,臣有點看不懂。”
樊甯毫不避諱道。
李長憶擔憂的心這才放松下來。
“害,我還以為是什麼大事呢,沒事,明天我跟他說,讓他少讓你看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你都這麼厲害了,再看下去怕是要頂替太傅的位置,做我的老師了。”
“殿下謬贊了,臣可還遠遠達不到太傅的資曆呢。”
樊甯放開了李長憶,又露出了和平日一樣的笑顔。
“達到他的資曆做什麼?變成個小老頭嗎?那可不行,我們家小甯風流倜傥,玉樹臨風,将來可是要輔佐我……父皇,成就一番大事業的,怎麼能年紀輕輕就像他一樣變成個腐朽哦木頭呢,那我可受不了。”
李長憶說完,又勸道:“有時候你也别太鑽牛角尖了,書讀不明白就不讀,人活着一世,難道不是快樂最重要嗎?”
“是啊,快樂最重要……”
樊甯看着發出豪言壯語的李長憶,心中細細咂摸着這句話。
“行了,時間也不早了,你早些回去休息,芋頭糕要是涼了就叫阿七跑趟腿,禦膳房那邊還有新做好的,趁熱吃。”
樊甯輕輕地應了一聲:“好啊。”
然而,溫馨歡樂的氛圍沒有持續多長時間,就被殘酷地打斷了。
李長憶打開門的一瞬間,心髒差點沒從嗓子眼 飛出來。
“蘇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