娥顔驚訝道:“您怎麼知道?”
但她又轉念一想,樊甯是什麼人,又有什麼事能逃得過他的眼睛?
樊甯沒有回答,隻是輕蔑一笑:“所以,查到什麼了嗎?”
娥顔微蹙起眉:“什麼也沒查到,隻知蘇柳是容皇後的娘家人,自幼母親早亡,他的父親後來又續了弦,也并不怎麼管教他。”
聽到這兒,樊甯調侃道:“和我的身世倒是蠻像的,隻是我可沒他那麼好運。”
“樊甯大人,您自謙了,雖說太子妃是未來的國母,可蘇柳到底是個男子,又與容皇後有着密不可分的關系,就憑這一點,前朝的官員們也不可能容許他興風作浪。可您就不同了,您是伴讀,自幼與太子殿下一同長大,情同手足,就算未來真發生什麼,我想殿下總會顧念一絲舊情的。”
樊甯忍不住笑起來,隻是那笑聲卻充滿了嘲諷。
娥顔小心問道:“您笑什麼?”
“沒什麼,就是覺得,你說的都對。”
娥顔見樊甯露出了輕松愉快的笑容,便也放松下來。
“說起來,您也好久沒回來了,大人很想您呢。”
“是嗎。”樊甯眼眸低垂,在黑暗中如深邃的夜空,“我也……很想念他……”
娥顔知道樊甯此刻一定陷入了一種複雜的情感之中,便留給了他靜靜思索的空間,沒有打擾他。
接下來的一路,兩人相對無言,也不知走了多長時間,幽長黯淡的密道才終于有了點點火光。
密道盡頭是一道大門,直通宰相府。
忙碌了一天的卓亭現下正坐在炭火正旺的室内品着香茗,待來人通報後,卓亭的眉目亮了起來,他也同樣長着一雙細長上挑的狐狸眼,隻是他的眉眼不像樊甯那般時刻充斥着妖媚,他的這一雙眼睛極盡世俗,充滿着奸詐與狡黠。
“大人。”
娥顔向卓亭施禮。
卓亭的深邃的目光越過了娥顔,而是看向了樊甯。
樊甯的臉原本有些淡漠,但當他與卓亭目光相對時,那雙狐狸眼微微上翹,露出了溫和的笑意,他略欠身向卓亭行禮:“卓大人。”
卓亭滿意地笑了笑,然後讓娥顔退下了。
關上門,卓亭滿面笑容道:“叫什麼卓大人呢。咱們可也并未有太久未見,叫大人難免顯得有些生硬。”
樊甯眉眼含笑,如玉君子般:“剛剛還有外人在。父親。”
聽到樊甯對自己娥稱呼,卓亭笑意更濃:“你一路過來也辛苦了,來,這邊坐。”
“是,父親。”
樊甯走到卓亭身邊,坐了下來。
“話說怎麼這次這麼久才回來呀?那邊可有什麼動靜?”
卓亭一邊給樊甯斟茶一邊道。
樊甯喝了一口冒着白氣的茶水,這才說道:“他剛剛大婚,那位一直纏在他身邊,我也不好插手,因此才耽擱了些時日。”
“所以除了這些,應該沒有其他的事吧?”
樊甯聽到這兒,俏皮一笑:“其實有沒有事,父親比我更清楚吧?不然娥顔生病做什麼?”
卓亭哈哈大笑:“不愧是我的兒子,真是個鬼靈精。”
樊甯道:“都是父親教導有方。”
“說起來,這麼多年來為父沒怎麼好好管過你,打你記事起就把你送進那黃金殿,雖說吃穿不愁,可為父總還是惦念你的。”
說完,卓亭走近裡間,拿出了一個做工精緻的木制八角盒,放在了樊甯面前。
“這是?”
樊甯有些不解。
“打開看看吧。”
樊甯将盒子打開,見裡面整整齊齊地排着八塊制作精美的糕點,足可見其師傅的技藝高超。
樊甯看向卓亭。
卓亭坐下來:“這麼多年來,是父親虧欠了你,記得你小時候特别喜歡這些小糕點,可我那時候也忙,沒時間看管你,害得你總被你哥哥欺負,現在你也長大了,黃金珠寶在你眼裡恐怕都一文不值,為父就想或許你會更喜歡這些,雖然這些糕點不值什麼,可總算代表為父的一點心意,希望你不要記恨我。”
樊甯合上蓋子,唇角浮起淺淺的笑意:“兒子怎麼會記恨父親呢,我知道您也有您的苦衷。”
卓亭拍拍樊甯的手:“好,好,為父就知道你是個善解人意的好孩子,從小你們哥幾個中就屬你最懂事了,你明白為父的心意就好。”
“對了,父親,既然現在已經知道他是那邊的人,那接下來您打算怎麼辦呢?兒子想着這不過是個開頭,他就能看着他那樣緊,若是今後他真改了脾性,那未來對于我們是極其不利的。”
一說起正事,卓亭便收斂起笑容:“是啊,我還是低估她了,本以為她不過是個管家的,哪能管得着前面的事呢?可事實就是她還真插手了,而且上面似乎也随她任性妄為。”
樊甯推測道:“有沒有可能隻是一個幌子?這種事情隻要有心,随便一查便能查得到,可是上面卻由着她的性子,這太奇怪了,要知道,現在私底下已經有人怨聲載道了,說她紅顔禍水,禍國殃民,可是上面卻依舊沒什麼表示,反倒真讓他進了門,這豈非太蹊跷?說實話,他進去對現在的形勢有害無利,我實在想不出上面同意的理由,總不至于真的隻是希望他改邪歸正吧?”
樊甯的一番話反倒點醒了卓亭。
“不,這不是兒戲,任何一步都事關大局,棋盤上絕沒有多餘的棋子,每一顆都是有用的……難不成……他瘋了?不,他應該不會這麼做,生在這種環境,就算是親手足也……”
樊甯眉頭微蹙:“您的意思是,他要請他弟弟回來?”
卓亭深思道:“不是沒有這個可能。”
“可是……”
樊甯緊抿嘴唇,眉頭緊促。
“總之,你有時間就去調查一下吧,看看他現在在哪兒,有些事我們不得不防,就像你剛才避開娥顔,我們也是一樣,同樣需要小心謹慎。”
樊甯許久才緩緩道:“遵命,父親。”
“不過我也是沒想到她會做出如此離經叛道的事,想當年我送你進去花費了多大的心力,可到頭來也不過隻是一個伴讀,而那位卻是半路殺出個程咬金,直接穩坐高位,成為了他的枕邊人,這實在是讓為父有些不甘心哪。”
卓亭說完,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樊甯。
樊甯怔愣了一下,緊接着便眉眼彎彎,連帶着眉上的那顆痣顯出妩媚的笑容來。
“兒子明白,您放心,是我的,總會是我的,不會被任何人搶走。”
“嗯,還是你最懂為父了,好孩子。”
卓亭拍拍樊甯的肩膀,嘴角微微上揚。
而樊甯也朱唇輕啟,那雙烏黑深邃的眼眸隐隐閃現着一絲寒光。
……
樊甯回來的時候,已經快過子時了。
他剛一進門,便見到桌子上擺着一盒糕點。
侍女走過來說道:“您可總算回來啦,這是殿下叫托阿七送過來的,殿下說了……”
“要是涼了就讓禦膳房去做新的?”
侍女見樊甯搶先說了她要說的話,便苦笑着點點頭。
“真是的,他這個人啊……”
婆婆媽媽的,不像太子殿下,倒像個事事替人着想替人操心的老媽子。
可是……
樊甯仰起頭,唇角微翹,看向了有些晦暗的屋頂。
屋頂雖晦暗,但他的心裡卻從來沒有這樣明亮過。
“公子?”
侍女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樊甯深吸了一口氣,低下頭重新看這個燭火搖曳的屋子,就好像重新活着回到了人間。
他大踏步走到軟椅前,舒舒服服地往後一靠,撸起兩隻袖子道:“小月牙呢?把它抱過來陪我玩。”
“是,奴婢這就去給您抱來。”
再回來時,侍女懷裡抱着一隻可愛的鐵包銀四眼犬。
“來,小月牙,讓我抱抱。”
小月牙原本困得直磕頭,可一見到樊甯,小耳朵立刻支楞起來,忽扇着粉嫩的舌頭,伸出小爪子迫不及待地要擁進主人的懷抱。
“您看它這谄媚的樣子,我們照料它的時候可不是這個樣子,小月牙還是更喜歡和您在一起呢。”
侍女笑眯眯道。
樊甯架起小月牙的臂彎,舉起來看着它胖乎乎毛茸茸的小模樣,微眯着眼意味深長道:“人又比動物強到哪裡呢?要我看還不如做小月牙呢,起碼每天活得開開心心的,沒那麼多彎彎繞繞。”
“公子……”
侍女看出樊甯的心情并不是很好,卻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隻得沉默着立在一邊。
“好啦,小月牙,這麼晚了還把你吵醒,真是太對不住啦,來,吃點好吃的安慰你一下吧……”
樊甯打開了卓亭送給他的糕點盒,十分随意地從裡面取出一塊,送到了小月牙的嘴邊。
“公子……”
侍女雖然不知那是何人送給的樊甯的,可一看那包裝也知道價格不菲,跟着樊甯是時間越長,她反倒越來越看不透他了。
“也是,這麼好的一塊糕點,怎麼能給狗吃呢?”
樊甯笑了笑,突然一條優美的弧線,那快糕點便落在了布滿塵土的地上,碎成了渣子。
樊甯微眯起眼,一下下輕撫着小月牙,幽深的眼裡顯露着冷冰冰的光,連帶着他的語聲也冰冷起來。
“這樣的一塊糕點,它連狗都配不上。”
“公子您……心情不好?”
侍女小心翼翼地問。
“沒有,我心情好的很。”
樊甯笑道。
“這個時候,他也該回到他身邊了吧?”
……
銀白色的月照進屋内,将屋内的一切染上了一層銀色的柔光。
吱嘎一聲,門開了,床簾被輕輕撩開,躺在裡面的李長憶睡得正香。
蘇柳輕歎了口氣,将李長憶踹掉的被子蓋好,然後在他旁邊輕輕躺了下來。
而在他的枕下,放着一枚小小的玉腰牌,上面刻着“樊甯”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