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師與鬼,從古至今就是對立面。
陰月陰日陰時出生的人,萬裡挑一,被稱作天陰之軀,對鬼魂來說,是大補之物。
天陰之軀命中帶煞,天生便吸引鬼怪,若是女性,鬼怪就誘其與自己□□,煉化成爐鼎;若是男性,便生啖其肉,拆吞入腹,讓自己修為大增。
可以說,天陰之軀在鬼界就是行走的萬年人參,而很不巧,沈遊就是天陰之軀。
他學習道法,成為天師,不僅僅是因為自己是沈家人,還是為了自保。
倘若什麼都不學,指不定哪天離開沈家就會站着出去,躺着回來了。
大大小小的鬼,沈少主見過無數,也捉過無數,在他眼裡,鬼同人的區别無非就是一個在死後,一個在生前。
人心難測,鬼心亦然。
人死後心願未了,不肯去投胎就變成了鬼,他們内心的惡被放大、扭曲,最後演變成害人而理所應當。似乎在變成鬼怪的那一刻,他們就不再是人了,将自己作為人時的道德三觀都抛諸腦後。
沈遊殺過掏人心肺的厲鬼,超度過滿腔憤恨的怨鬼,在來這兒之前,也不是沒遇到過千嬌百媚,想要誘惑他春宵一度的豔鬼。
隻是他從不感興趣,看多了就麻木反胃,再漂亮的豔鬼,在他眼裡也不過是一堆腐爛的肉塊噴上香水,欲蓋彌彰,散發着更為熏臭的味道。
正是因為見過太多,所以沈遊才一視同仁,有刻闆印象。
那些鬼在知道他的身份後,有的想殺他,有的求他,有的怕他恨不得一蹦三尺遠,但沒有一個像今天這樣。
映着一張被他的血滋潤到透亮的臉龐,沒有禮貌,不懂分寸,一言不合地給了他一巴掌。
恃美行兇。
打了人,還弄得像是自己被欺負了似得。
真真是頭一回。
沈遊偏着頭,說不清是憤怒多一點,還是詫異多一點。
他不是沒被鬼傷過,三年前左手手臂就曾被撕下來一塊肉,露出猙獰的血管和神經末梢,養了大半年才見好。
一巴掌和這些比起來,太輕。
但是,又沒那麼輕。
沈遊舔了舔嘴角,臉被扇到的一方上,正辣辣的疼。
郁慈扇過來的一瞬間,他是懵的,因為痛楚和香味侵占了全部感官,指使他忘記了動作,但很快他反應過來,又輕松擒住了豔鬼的胳膊。
換做從前,早擰斷了,絲毫不會心軟,還要把鬼甩出去,踩在腳下加倍奉還,但是看着這張霜雪般的臉,莫名其妙就心跳失衡了。
也,舍不得了。
所以最後,沈遊磨了磨虎牙,幹脆用自己的一隻手當繩子,把郁慈的兩隻胳膊往後拉,鎖在了後背上。
他隻是這樣溫和地把鬼禁锢在自己懷裡,然後不解地問:“為什麼扇我?”
沈遊是真不明白,他對郁慈這樣好,怎麼一上來就打他?
難道是不肯和他說名字?可名字有什麼不好說的,郁慈以後要是還想吃他的血,隻能當他的小鬼,被他養着……
這樣一想,還必須知道名字才行了。
沈遊理所當然,接着,卻聽見這麼一聲清脆的斥責:“放開我,登徒子,下流鬼!”
嗯?
沈遊聽了想笑:“誰是登徒子?”
郁慈紅着眼睛,斬釘截鐵:“就是你……”
朋友妻,不可欺,可這摸他的手,蹭他的腕骨的家夥,不是登徒子,不是下流鬼,還能是什麼?
郁慈委屈得很,也生氣得很,恢複意識時他就覺着不對勁了,自認雖然不是個循規蹈矩的人,但也不會如此無禮,僅僅因為被香味吸引了,就坐到慕循朋友的懷裡,失了智般舔人手指上流出來的血。
而他舔了這麼久,沈遊一點也不驚訝,還擺出一副受用的姿态,輕佻地問他,叫什麼名字。
這是不知情的人該有的反應嗎?
郁慈是單純,不是蠢,立馬就反應過來,今晚的一切都是沈遊在搗鬼,是這人故意引誘自己呢!
他委屈,是因為幾人來後,他就盡量避着沈遊走了,不明白這人怎麼非纏自己不可;他生氣,是因為沈遊竟然讓他舔他的手,哪怕隻是舔上面的血,他也膈應得慌。
髒死了。
但這一切的導火索,卻是沈遊問他名字的時候,竟然還在蹭他的手腕,用指尖摸他的掌心肉,想要往裡鑽。
再鑽,就十指相扣了。
戲本子裡總是這樣演,狐朋狗友跑到相公家裡輕薄娘子時,就是沈遊這樣的作派。
慕循怎麼會交這樣的朋友?
郁慈越琢磨越惱,想法也亂糟糟的,一會想,怪不得慕循回來後如此孟浪,原來都是同這個好朋友學的,一會又想,慕循怎麼還不來,他都被沈遊這樣欺負了……
他現在可不隻是生沈遊的氣,連慕祁安也不能幸免于難。
冤不冤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