夠了。
就是有點遺憾。地球一别,再沒機會聽一次母親的聲音。
小魚來火星這麼久,他也沒能再次看到她自信的笑,沒能看到她又一次闖禍後依舊嚣張的神采。
她說她新剪了短發,他還沒來得及看看她是不是變醜了,是不是更像街溜子了。
他還沒來得及嘲笑她,然後把她揉進懷裡,說一句:“你不要那麼命拼。”
可她的命已經拼沒了。
夏铎閉上雙眼,卻被一道白影撲了個滿懷。
“你竟敢第二次騙我!”
夏铎錯愕之下想躲,已經晚了。兩隻頭盔挨近,“砰”地相撞,慣性帶着兩人一起後撤,在空中滾了一圈。
一股極微弱的電流順着伊澤手臂流遍夏铎全身,這股先前讓伊澤半天不得動彈的電流弱化後又還給了夏铎。後者心口酥麻,腦袋全然被按在伊澤懷裡。歪斜的視野中,一條蒼白明亮的射線自側面刺來,擦着伊澤後背燎過。
伊澤的雙臂瞬間收得更緊,渾身顫栗起來。疼痛隔着兩套厚厚的宇航服,順着心跳傳到夏铎身上。
夏铎不敢再推他,探頭去看伊澤後背:“你怎麼!”
伊澤沒讓他看,直拖着他避到強光範圍之外,才喘氣籲籲:“知道,怕了?”
“你放開我。”夏铎嗓音顫抖,“你該回飛船。”
夏铎肩頭被伊澤死死抓着,隔着多厚的宇航服都能感受到對方足以捏碎他肩胛骨的恨意。
但伊澤也僅是抓着他而已,頭盔模糊了伊澤的臉孔,也隔絕了他的回答。夏铎隻聽得耳麥裡一陣一陣窸窸嘶嘶,不知是冷笑,還是在倒抽冷氣。
夏铎心髒抽痛:“是我該死。”
“伊澤,間諜已經同意認罪了,你快到我這裡,讓我把他擊斃。”安德魯通過公頻喊話。
刺目的光柱陡然熄滅。
那是伊澤開的第一槍。
伊澤吃力地扒着夏铎的肩膀,惡狠狠瞪夏铎一眼:“我說了,敢拿自己冒險……”我殺了你的小魚。
他雙眼血紅,呼吸紊亂,但夏铎看着他翕動的嘴唇,隻覺得自己已經被他生啖。
“你别不識好歹!”安德魯怒道,“沒有我,沒有奧維家,你今天必亡于地球人之手。”
你快讓開啊,伊澤。
奧維總理隻給了安德魯兩個選擇。伊澤若不肯承認這番說辭,感謝奧維家的救命恩情,安德魯就隻能先殺伊澤,再殺地球間諜來為他“報仇”了。
伊澤俊朗的面孔因後背刺痛灼燒扭曲,嘴唇也被咬出了血。可伊澤似乎毫無察覺,箍着夏铎的左臂不住地打顫,卻越箍越緊,完全不給夏铎掙脫的機會。
安德魯槍口隐隐發亮,在為射擊蓄力。
夏铎回頭,身後的飛船不止失去了炮塔罩,多個艙室的罩層都破了。
耳麥裡,他那傻姑娘安靜得可怕,夏铎已經把耳麥頻道全給了她,完全放棄了其他所有聲音,可他還是聽不見她的呼吸聲,隻能聽見毒蛇吐信般若有若無的“嘶嘶”——逃生艙内氣壓系統正在崩潰,氧氣也在洩露,不宜久留。
夏铎的心一點點沉底,理智逐漸崩潰。
“伊澤,你放開我。你不該死。”夏铎聲音都在顫抖,“是我自己不想活了,你不行啊!你沒有!”
你松手啊,松手讓我去死吧,讓我拿自己的命保我愛的兩個人都能好好活下去吧。
讓我再看那傻姑娘最一面吧。你松手啊!
可伊澤死死抱住他,不許。
伊澤蓦地一抽搐,夏铎被拖得往右一歪,卻不敢使勁和伊澤硬掰,慌忙扭頭查看伊澤的狀态。隻見後者張了張嘴,卻沒發出聲音來。
一次發不出聲,再次張嘴,還是啞的。伊澤暴怒地扣動扳機,卻沒有瞄準任何方向。
夏铎聽到砂紙摩擦般的嘶吼:“他……死,我死。”
風流多情的公子哥要“他的人”活着,呆在自己身邊。他自己的呼吸卻漸漸弱下去,變成耳麥裡似有若無的雜音。
不要!夏铎幾乎脫力,頭盔裡水珠亂飛,他在被水珠扭曲了的世界裡号叫:“放開我。你放開……”
伊澤終于撐不住,一口血噴在頭盔裡,刀削斧鑿般的俊臉隐沒不見:“我要你好咳咳……”
血流不斷從伊澤口鼻湧出,從他肩頭、後背飙出,仿佛紅珊瑚伸出枝桠,不講理地纏住夏铎。
“我不值得,不值得啊!”夏铎啞聲哀求。
抓着他的青年雙眼緊閉,無聲駁回了他的哭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