觸目驚心的紅蒙住了夏铎的視線，世界卻開始褪色，變成黑白，重歸無聲。
星空寂寥，宇宙單調。
苦海中飄蕩的孤舟觸了礁，被一個霸道、不容拒絕的擁抱撈起，又被愛恨揉碎，放逐于絕望。
夏铎凄厲地大叫，反抓住伊澤，拼命向安德魯飛去：“你不能殺他！”
安德魯的槍随時準備發射，他本人卻沒即刻開槍。他在猶豫。
“安德魯，你要救他。”夏铎重新把耳麥調回公共頻道，聲線都在打顫，努筋拔力地把伊澤推到安德魯面前，“他是被星際海盜偷襲的，你路過看見了，你是潘德拉貢家的救命恩人。”
安德魯，你知道，伊澤的死會是地火戰争的導火索的。
救他！
夏铎逼視着安德魯，悲傷，憤怒又絕望。
安德魯的手懸在激光槍的“發射”按鈕上，手指伸出又收回。
遽然間，一團“星光”一閃一閃地飛速靠近他們。
“伊澤！你還好嗎？”熟悉的清婉女聲詢問道。
夏铎眼眶濕潤，激動地頂着伊澤往前走。
軟梯取代槍口，從安德魯的飛船裡彈出，将夏铎和伊澤一口氣卷回船艙，粗暴地甩開。
“好巧呀，摩根。”安德魯牙縫裡擠出一句問候。
對面飛船上的摩根笑容客套，手心汗濕：“是挺巧。潘德拉貢司令都要急死了。”
夏铎不知道這有多巧，隻知道從伊澤發送求救信号到現在，時間根本不夠一架飛機從準備起飛到找到他們。
在摩根的催促下，安德魯的飛船一路加速再加速，宇宙中漫漫星海像夏夜的流螢飛快閃過。兩架失去駕駛員的飛船也被抛棄在太空中。
夏铎摟緊了渾身顫抖的伊澤，望着窗外，一顆清淚滾出眼眶。
“轟！”
飛船最後幾乎是砸回火星地表的。
軍車拉着軍醫和救援隊疾馳到飛船跟前，潘德拉貢的家将小心翼翼地将伊澤擡出來，卻不得不一同帶出來一個潘德拉貢司令再也不想看到的人。
氣管插管、心跳檢測儀、動脈針、吊水……救命的設備一件件紮根在伊澤身上，跟他結伴而出的地球質子卻毫發無傷。
“處理掉他，就說是星際海盜做的。”司令隔着床上的伊澤，眼神狠狠剜在夏铎身上，嘴唇上的短胡須輕顫。
手下家将戰戰兢兢給司令演示。夏铎能配合松開五指，但伊澤幾乎把指甲都紮進夏铎肉裡了，不用力根本别想掰開，用力又怕傷到小少爺。
“廢物。”司令冷哼一聲，“蹭”地拔出腰間的匕首，拉過夏铎的手。
雪色的尖刀刺向手背，地球青年面色煞白，如砧闆上的魚一樣不躲不避，又慘然大笑。
笑什麼！司令眼神比刀子還鋒利。
該死的人質不說話，隻眼神黏在伊澤身上。
司令好像聽見了他的瘋言瘋語。
看，奧維家想殺卻沒殺掉的人，他們的對家要親手幫他們殺掉了。多可笑！
司令的刀憤怒地紮進血肉裡。
鮮紅如注湧出，恰巧擠過層層疊疊宇航服，流進伊澤脖子裡。昏迷的伊澤頓時眉頭一緊，一陣痙攣。
他們的手抓得太緊了，再切下去難免傷及伊澤。
好在滑膩的液體滲在二人手間，伊澤的手又松開幾分。司令放下匕首用力一扯，拔蘿蔔似的把夏铎的手從他手裡挖出來，甩開。
兩個家将趕緊撈起癱坐的夏铎，一人一條手臂提着他往外拖。
誰知下一秒，伊澤的心電圖就倏然變成一條平滑的直線。
夏铎死灰般的眼睛蓦地瞪大，不顧一切地掙開雙臂的拖拽，手腳并用地撲到伊澤床前，重新握住他的手。
心電圖奇迹般地複蘇，幾息之後，重新蹦跶起來。
司令不信邪，繞過病床，擡腳踩在夏铎肩上。
夏铎木然擡眼看看臉側的軍靴，用力抓了抓伊澤，但隻一瞬就識趣地松開。司令腳下一碾，單薄瘦弱的身體就後仰翻倒。
心電圖跳了兩下，萎靡倒地。
司令眉心三豎陰影愈深，坐在床邊，寬大的手一手包握住兒子的手，另一隻手疼惜地摸摸伊澤的額頭，拭去他一頭薄薄的汗珠。
伊澤重新有了心跳，但脈搏始終微弱，呼吸也斷斷續續。
“伊澤。”跪在床邊的夏铎輕輕喚了一聲。
這一聲沙啞、難聽，卻恍如春風一拂，吹展了伊澤的眉頭。
“司令，”醫生小心翼翼地提議，“少爺現在到底傷到根本了，元氣大傷，一時半會兒還醒不過來。不過他對外界刺激那麼敏感，是好兆頭。”
好兆頭。
司令鐵青着臉，後槽牙都要咬碎了，殺意從未有過的強，但最終還是松開兒子微涼的手，讓開一道豁口，啐出兩個字：“孽障！”
再沒人來分開他們了。
夏铎當即跪行回床前，鮮血淋漓的手攥住伊澤。
“少爺的傷本身都是小傷，但是太空環境特殊，耽誤的時間又太長，舊有治療方法恐怕效果不好。”醫生的聲音仿佛來自另一個世界，卻還是輕飄飄地在夏铎心上割下一刀又一刀，“最新有種藥療效顯著，不過确實太新了，實際治療記錄幾乎是空白。”
司令的聲音壓抑着無處傾瀉的怒：“先把命救回來再談副作用。”
得到肯定的醫生護士匆匆投身緊張地救治中。大大小小的監測儀器上，伊澤的各項身體指标起起伏伏，終于逐漸朝正常範圍靠攏。
夏铎捧着伊澤的手背蹭蹭自己的臉，那手觸臉冰涼，盡是死亡的溫度。
他死，我死。
夏铎凄涼地扯扯嘴角。
可他的傻姑娘還在寒冷的太空中漂浮。
伊澤，你要我怎麼辦才好？夏铎親吻伊澤緊緊抓握的手指。
兩人的手上都沾滿了夏铎的血，一吻下去，先嘗了一嘴冰涼的腥甜，仿佛在吻生鏽的鐵器。
我不要你陪我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