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白日漸長。

窗外鳥鳴聲脆脆響起時，夏铎又早早起床出門。伊澤也悄悄醒了，學昨晚夏铎裝睡。

夏铎出門前輕輕摸摸伊澤的手背，珍之又珍，似乎憐惜他一手背的針孔。

伊澤倒是從不覺得被紮幾針有什麼，但看夏铎這樣小心翼翼的樣子，差點忍不住睜眼笑出聲——但他忍住了，“睡”得十分死。

“我知道你在裝睡。”夏铎冷不丁說。

伊澤懷疑夏铎隻是詐他，心跳都沒有加快一步，依舊酣睡。

夏铎撩開他額前碎發：“你的僞裝天衣無縫，我看不出來。不過伊澤，如果你醒着，我告訴你，不管夏寅此前怎麼騙過我媽媽，這一回我有不得不站在他一條戰線的理由，也有我的後手。如果你堅持做我的敵人，我們就到此為止吧。”

手背上溫柔地觸碰離開後，直到外門被輕輕打開又鎖緊，夏铎沒再給他打針。

是針眼太多無處下手了麼？伊澤竊笑，摸摸夏铎觸碰過的肌膚，跟着坐起來，簡單梳洗後從衣櫃深處翻出先前躲衣櫃裡時發現的套裝換上——這套衣服正合他的碼數，卻比夏铎的所有衣服都大兩号，肯定是夏铎專門買給他的。

下了樓，一輛黑色吉普車駛過來，車門打開，昨天下午的女人坐在裡面，微笑着打招呼。按照昨天約定好的，現在是“夏钲來接弟弟上班，隻可惜夏铎先走一步錯過了”。反正強接強送的事夏钲幹得多了，不會引人懷疑。

伊澤跨步上車，系好安全帶：“夏铎猜到你們想對你們總統不利了。”這不得提高報酬？

女人含笑點頭：“您真不愧是火星最優秀的新一代，藝高人膽大。那你的行刺風險要大大提高了。至少他知道出事後怎麼找到兇手。”輕輕巧巧把話打回，暗指伊澤大意洩露情報，還隐隐約約在拿伊澤的脫身法門相脅。

伊澤扯扯嘴角：“沒事，他又不知道我們具體要怎麼做。不過他大概也有計劃。”

女人颔首：“聽起來您已經心中有數，想好對策了？”

這是試探，也是軟信号。伊澤自信地笑笑：“提醒夏钲小心吧。”

“就這？我是不是可以懷疑，您準備倒戈向夏三少爺了？你們那麼恩愛，不忍心看愛人落難也是情有可原，我們不會怪你。”女人的激将法很明顯，但也含真情。

夏寅這次死了，夏铎大概會永遠失去在地球政壇上角逐的資格——為了在政壇上有一席之地，夏铎六年前孤身闖火星，這六年在地球也伏低做小處處忍受兩個哥哥的欺侮。不僅如此，夏寅對夏铎的媽媽趙雲浪很不好，但若不是他摁着夏鐘夏钲兩兄弟，她恐怕也早沒命了。也就是說，夏寅現在離世，夏铎和母親趙雲浪也得做陪葬品。

但這是沒有我的情況。伊澤不屑地撇撇嘴：“我會讓他在火星樂不思蜀的。”所以你們放心好了，事成之後，請記得信守承諾，讓我帶他離開。

女人笑了笑，眼中卻流露出一絲同情，遞給伊澤一隻藥劑瓶：“或許，這個可以幫你行動更隐蔽、好脫身。不過，可以再細說說，夏钲上将可能有什麼危險嗎？”

軍靴在大理石地闆上叩響“哒，哒”的節奏，和着夏钲嘴裡哼的歡快的軍中小調，優哉遊哉地從夏寅的辦公室走出來。

路過茶水間，夏铎剛好路過，一對上夏钲鷹似的眼睛，原本放松的神情瞬間冷下來：“二哥。”

往常夏钲會很有興趣看他“想躲沒處躲”的窘狀，但今天他心情很好，看到夏铎這副帶了一絲絲刻意的萎縮姿态，不屑地輕哼一聲。

夏铎立刻換了輕松的口吻：“二哥，恭喜，你終于能如願以償了。”

提到喜事，夏钲表情都柔和了不少，微微側頭，餘光一掃夏寅的辦公室：“你消息倒靈通。”

“父親讓我幫您籌備婚禮。”夏铎眼神順着夏钲目光點點夏寅的門，“嫂嫂喜歡什麼樣的婚禮？賓客打算怎麼安排？”

什麼樣的？夏钲眼角彎起來。

他想起學生時代的夏季，炎炎烈日把人都烤化了。地面似烤架，衣服如錫紙包，路上找不到體面人。

街角一塊大大的白色畫闆，畫闆前站一位穿一身白的長發少女，耐心細緻地在畫闆上描摹街景行人，抹掉夏天的毒熱。明明畫畫不該穿這樣淺色的衣服，她就愛穿白，她穿白也最好看，在明媚的陽光下閃閃發光，比陽光更明媚。

夾着兩本書的男學生裝作無事，慢慢踱步到畫闆邊上，悄悄瞄一眼畫布。

不想少女已經發現他偷看，匆匆轉身。

男學生看清了畫上的人，也看見姑娘褲腿上剛蹭到的顔料——和他手裡的書、身上的衣服是一個顔色。

少女在畫他。

兩人對視，燦然相笑。

後來，夏钲也愛上了畫畫。

再後來，畫闆畫筆被父親發現，他親手丢掉了心愛的畫具。

再再後來，夏钲在家裡父親看得見的地方擺滿了自己的畫，畫的都是那位喜歡在街角寫生的少女。而夏寅，已經不能再把兒子的畫扔進垃圾桶裡了。

不僅不能扔畫，畫上的少女終于可以走下畫布，堂而皇之地住進夏钲的家。

她喜歡什麼樣的婚禮？穿什麼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