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憑什麼!……憑,嗝——憑什麼……”
青年是真的醉了,連走路的步伐都混亂得毫無章法,全靠身邊的調酒師支撐着才不至于一頭栽進旁邊卡座上的果盤裡。他似乎氣得狠了,又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連醉醺醺的眸子都泛起了水光。
也不知道是因為情緒驟然爆發還是單純因為紮了玻璃的手很疼。
努力攙扶客人的調酒師偶然瞥見這一抹水光,心下有些怪異地吐槽,不過轉念一想眼前的青年也不過是二十出頭的年紀,在喝醉了之後情緒化一些也實屬正常。
經常喝酒的人都知道,醉鬼屬實是這個世界上最沉重的東西。幸好青年雖然長了一副高個子,可到底年紀還輕,骨肉還算輕盈,不然調酒師哪怕天生神力,也沒法将一個不斷掙紮的醉鬼順利地攙扶過熙攘的人群再爬上數十層台階帶進一間尚算安靜的休息室。
金發青年被累得半死的調酒師毫不留情地甩到深灰色的布藝沙發上,發出“嘭”的一聲巨響。他似乎被這聲音巨大但并不很痛的撞擊從酣醉中喚醒了一些,努力睜着一雙天空藍的眸子環視着四周,看上去似乎十分疑惑自己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你是誰?這裡是哪?”
青年眯着迷蒙的眼睛努力辨認着自己面前的人,可被酒精麻痹的大腦像是鏽死的機器,半點沒有運轉,隻依稀提醒着他剛剛似乎在另一個昏暗又喧嚷的地方。
調酒師一看這樣子就知道這人已經斷片了,當即有些頭疼地一歎。而後認命地從旁邊的櫃子裡翻出一個半新不舊的醫療箱,一邊哄小孩似的哄着眼前的醉鬼,一邊快速地開始進行清創傷藥包紮一系列的操作。
真是的,早知道就不給這人調那麼多杯酒,這下好了,許多事都要推遲到明天才能進行。
也不知是酒精鎮痛還是青年的痛覺神經實在有些不發達,調酒師還沒來得及給青年手上的傷口上完藥,被上藥的人已經略顯淩亂地和衣在沙發上睡着了。
他甚至還輕微地打着呼噜。
調酒師被眼前這副場景氣得氣息一滞,這人倒是心大,喝醉了也不管在哪倒頭就是個睡,倒襯得他好像真的是個低三下四在世俗中讨生活的牛馬了。
原本蹲着身體的男人神色忽地變了,他草草地給紗布打了個結後起身,深褐色的眸子居高臨下肆無忌憚地打量着沙發上的人。
“進來。”
休息室的門口并無人敲門,可就在男人話音落下的一瞬間,那扇隔音效果極好的門便瞬間從外打開,而後走進來一個滿臉攢着讨好的笑容的中年男人。
“大人,您要的東西。”
中年男人上前接過男人脫下的調酒師制服,一邊将手中一個金燦燦的東西遞上前去,一邊遞一邊還哈巴狗似的同眼前的人搭着話。
“真是麻煩大人您了,居然要您委屈在調酒師這個身份上這麼久。”中年男人的視線不由自主地随着男人的目光也投向了沙發上的人:“這小子到底什麼來頭?值得大人您這麼……這麼委曲求全。”
“不該打聽的事少打聽。”
男人連半點餘光都沒有賞賜給身邊這位點頭哈腰的酒吧老闆,隻定定地看着熟睡的青年,而後那雙在暗處顯得有些陰森森的眸子微微一彎,像是瞧見了某些極有意思的事情似的。
“今天的事算是個突發的驚喜,沒想到剛打瞌睡就有人遞枕頭。”男人勾起唇角,蒼白的指尖緩緩地摩挲過那枚有些古舊的金色吊墜,像是在描摹情人曼妙的輪廓:“今晚好好看着這小子,明天一早我要看到他出現在我面前。”
“是,大人,謹遵您的安排。”
酒吧老闆聞聲應下,擋着門讓那僞裝調酒師的男人先行離去後才緩緩地關門離開,極有分寸地連半分多餘的目光都沒有留給休息室裡的人。
畢竟上頭的人既然已經發号施令了,那他們這些做手下的隻管嚴格按照命令執行就是了,多餘的好奇心于他們這些遊走在黑與白的界限之間的人來說,實在沒有什麼存在的必要。
畢竟有些事情,知道得越多,就死得越快不是嗎?
宿醉的滋味實在不太好受,星野薰揉着還在陣陣抽痛的額角坐起身,一打嗝口中湧起一股自己都實在無法忍受的酒臭味,熏得她一張精緻到顯得有些輕浮的臉都皺成了一團。
“總算醒了。”
陌生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吓得星野薰一個激靈起身,眼眸中滿含着警惕地瞪着不知何時坐在對面的男人。
男人穿着一身黑衣,身量不高,身形比起星野薰來說甚至要更加瘦削一些。這會兒他正翹着二郎腿坐在皮質的轉椅上,蒼白的臉龐上一雙有些陰沉的眸子正好整以暇地打量着面前似乎受了驚吓的青年,而他指尖正把玩着的一個金燦燦的物什落在星野薰的眼裡顯得格外眼熟。
“你在看這個?”
男人微擡起頭,黝黑的眸子與星野薰視線相接:“也是,這也算是你同你那沒名沒分的父親唯一算是有聯系的證明了。”
“你是誰?”
金發青年的眼神忽然犀利了起來,倒是與他那副玩世不恭的外表大相徑庭,從那副浮華又放浪的形骸中透出幾分格格不入的精明。
可男人卻忽然滿意地笑了,指尖盤桓着的吊墜也被他随手一扔丢進了星野薰的懷中。
“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不想從你那幾位好兄弟姐妹手裡分一杯羹。”
吊墜落入手心,依稀還帶着幾分黑衣男人指尖的餘溫。星野薰垂着眸子沉吟半晌,再擡眸時早已沒有了先前那副半摻着假裝的警惕與驚懼。
“說吧,什麼條件。”
金發青年又坐回了沙發上,雙臂展開靠向身後的靠背,再次透露出那副玩世不恭的浪蕩子氣質:“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這個道理我還是知道的,既然你認識這個墜子,那麼跟我那個老不死——哦不,已經死了的老爹關系不淺吧?”
“讓我猜一猜哦~”星野薰偏着頭微笑,眸中閃爍着毫不掩飾的惡意和算計:“老東西身體一向好得很,按他自己的話來說就是正當壯年——我姑且将他的死當作一次意外。”
“那麼既然是死于意外,以他那種連親生兒女都不信任,将所有事物死死攥在自己手裡的狗德行,秋山财團群龍無首,那五個……”
提及父親離世後在大衆面前頻繁出鏡的那五個兄姐,星野薰實在難以掩飾自己的嫌棄,最終還是看在自己同那幾個蠢貨有不小的血緣關系的面子上,放棄了原本更惡毒的咒罵。
“那五個蠢貨對老東西的了解程度,恐怕也不比我好到哪裡去。”
星野薰撇了撇嘴,目光卻一刻也沒有從眼前的黑衣男子身上移開過:“看來他們鬧騰的這段時間,給你造成了不小的損失吧?”
“又或者說——”
金發碧眼的青年咧開嘴露出一個惡劣至極的笑容,那天藍色的眼眸中的惡意幾乎要凝成實質:“既然你舍近求遠找上我這個私生子,那就說明他們可能連你的存在都不知道吧?”
休息室内的空間不小,在隻有兩個人存在的情況下顯得越發空曠。可兩個人這會兒都不再說話了,視線相交的兩雙眼眸中滿溢着雙方都心知肚明的考量與算計,隻有鐘表還盡職盡責地“咔嗒咔嗒”地走着,像是在給這一場勢均力敵的眼神博弈添加一道機械的鼓點。
黑衣男人的眼眸中忽然流露出一絲贊許。
“你比我想象之中的還要聰明許多。”黑衣男人也笑了,嘴角上揚的弧度多少有些發自内心:“我向來喜歡和聰明人合作。”
“那……謝謝誇獎?”
星野薰習慣性地開始陰陽怪氣,看着對方伸過來的手滿不在乎地一聳肩,而後“啪”地一聲握上男人的手掌。
“我這邊送你光明正大地回歸秋山财團奪權,而你要做的也不多,在手中的權利穩固後繼續先前秋山社長與我的交易。”兩人的手一觸即分,黑衣男人收回手,從衣兜裡掏出一部黑色的手機朝星野薰晃了晃:“巴塞洛,我的名字。聯系方式我已經添加進你的手機裡了,不過我更希望你不會用到這個。”
“星野薰,不過我想你應該早就知道我的名字了。”
青年打着哈欠起身,金色的發絲在清晨的陽光下折射出稀碎的光,她随手撈起沙發上因為過夜而被摧殘得皺巴巴的外套向外走,一邊走一邊試圖打理自己雞窩一樣的發型。
“哦,忘記說了。”已經打開門踏出去半個身子的青年忽而轉身,從門外探進來大半個身體,形成一個極度考驗柔韌性和平衡能力的動作:“我也喜歡和聰明人合作,不過你的穿衣品味可真差,平時可以多看看時尚雜志學習一下穿搭。”
“走了!”
青年毫不留戀地關上門離開,獨留名叫巴塞洛的黑衣男子一人坐在休息室裡,臉上的神色難得多了幾分錯愕。
半晌,他又忽地輕笑出聲,唇齒間饒有興味地念叨着星野薰的名字。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是他找到了我,而不是我運氣好遇見了他。”
“還真是一隻年少輕狂又心思狡詐的小狐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