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早就停了,被快要正午的太陽一曬便有些濕哒哒的半化不化,肆無忌憚地反射着光,晃得路上的行人有些睜不開眼睛。星野薰因為困倦微眯着眼,倒正好免去了這份冬日特有的眼部不适。
被攝入進身體的酒精并不會因為草草地睡了一覺就代謝完畢,至少星野薰的頭還突突地疼,連帶着空蕩蕩的胃也有些蠢蠢欲動地難受起來。
她在離開酒吧後并沒有急着回家,而是遊魂一般在繁華的街道上漫無目的地晃悠了許久,亂糟糟的頭發和衣服一路上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應該差不多了。”
金發青年打着哈欠擡首遠眺,目光落在不遠處的高樓之上。
那是一棟一看便知道造價不菲的高層公寓,設施完備,交通發達,幾年來一直有不少娛樂圈的藝人考量過各方面條件後定居于此,星野亞裡沙雖然早已隐退,但依舊在兩年前帶着兒子搬到了這裡。
當然,出錢買下這處房産的是她的金主——不久前剛剛意外過世的日本幾大财團之一秋山财團的社長,秋山健。
花心大概是天下所有有錢老男人的通病,尤其這位還算是全日本最有錢的那幾個老男人之一,身邊的女人幾乎如同流水一般從來沒有斷過。
以緻于他現在為了争奪遺産幾乎要打破頭的五位兒女,就分别歸屬于四位母親。
婚内出軌這四個字在那些上流圈子裡似乎早已司空見慣,專情與忠貞反倒成了少見的個例。那個圈子裡幾乎每個人都從小就浸泡在權與利的酒池肉林,早就被精明的利己主義泡軟了滿身的骸骨,倒是比底層尚且處于貧困中的民衆更像是一條整日追逐着名為“利益”的肉與骨的狗。
所以哪還有人有多餘的閑暇來争論忠貞與否,誰都忙着計算流進自己口袋裡的錢是多是少,以及這錢能不能牢牢地掌握在自己的手裡,情感與道德綁架是他們最用不上也最沒用的手段。
畢竟談感情,傷錢。
因此前前後後四位夫人,去世的或者尚且在世的,無論是哪位都聰明地對自家丈夫的風流債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秋山健手中掌握着她們幾輩子也積累不下來的财富,隻有傻子才會跟他針鋒相對。
正妻如此,能夠放下身段委身一個老男人成為見不得光的情婦的女人們就更加不會想不開了。勾心鬥角地鬥倒其他人對她們來說是純粹的白費功夫,有那個時間還不如趁着老男人還沒膩了自己的時候從他手裡多摳一點錢出來。
笑貧不笑娼嘛,雖然爛透了,但暫時誰也沒法對這個糟爛的世道做出改變。
那就随波逐流呗!
至于星野亞裡沙,她着實是這一衆随波逐流的女人之中的佼佼者。
成為老男人的正妻有太多前置條件,星野亞裡沙根本不認為自己能讓秋山健一個馳騁商場的老油條豬油蒙了心——那不異于突然有一天天降隕石将秋山健砸得頭破血流,壓根就是虛無的妄想。不過好在她向來心态和運氣都很好,在老男人的身體素質尚能發揮最後一絲餘熱的時候幸運地生下了星野薰,從此手中就有了“挾天子以令諸侯”的那個“天子”。
于是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秋山健身邊的情婦換走了一撥一撥又一撥,星野亞裡沙都像根定海神針一樣杵在那裡——要知道她跟在秋山健身邊時,他甚至還沒和他的第二任妻子離婚。
星野亞裡沙有頭腦有手腕,更懂老男人的心。
秋山健對此也十分感慨,也許是縱然嘴硬自己依舊身處壯年可到底是六七十歲的人了,他竟少見地,對星野亞裡沙産生了一點類似“惺惺相惜”的感情。
為了這份感情,他決定要帶星野亞裡沙和星野薰久違地扮演一次一家三口,好好享受一把成功人士的“天倫之樂”。
然後他們為了取樂專門定制的嶄新的豪華遊艇就被海上突至的風暴扯進了洋流的深處,連個泡沫都沒留下。
“一家三口”和一船倒黴到家的随行人員全部葬身海底。
望月朔沒想到這個絕佳的僞裝身份會就這樣出現在自己面前,那些深埋在記憶深處的劇情給予了她太多關于未來的提示,但卻又實在太過局限與片面,因此她對于自己将要披上的第二件馬甲,實在不敢有太多不切實際的幻想。
她曾反複地思考過自己這第二層馬甲的身份問題,首先,要普通卻不能太普通,普通人是接觸不到黑衣組織這個龐然大物的,但要是不普通的話又實在很容易穿幫。
畢竟她可以通過公安捏造一個全新的身份,卻沒法在别人的腦子裡捏造一段不存在的記憶。人是社會性的動物,誰都不可能與别人毫無關聯地長大,如果一個人的資料上顯示他沒有任何的親人、朋友或者同學同事,那幾乎就是指着對方的鼻子在講:來!看!這資料從頭到尾全是編的!
而一個不普通的人,很容易就成為從小到大身邊人記憶中濃墨重彩的一筆,等到後來有心人沿着這份線索一查:嘿!誰也不記得有這麼個人!那問題就更大了。
她實在是為自己的身份問題糾結得頭都大了。
以至于淺名溫樹将這個身份的信息交給她後,望月朔實實在在地愣了三分鐘的神。
“秋山健的這起意外真是給了我們一個措手不及。”
那時跟進項目跟進得快要身心俱疲的淺名溫樹癱坐在自己辦公室的沙發上,破天荒地将本該保密的項目洩露給了望月朔:“說起來我們警方盯上他還要追溯到十六年前你母親的那個案子,不過他很謹慎,資金的流向沒有太大的異常,哪怕我們再懷疑他和黑衣組織有聯系,也一直掌握不到切實的證據。”
“我對這個名字……沒有什麼印象。”
望月朔皺着眉頭翻看資料,她對于自己在組織裡的十五年并非毫無印象,哪怕她這個“繼承人”的身份終究有名無實,哪怕她還沒有查清烏丸蓮耶那個老鬼究竟要拿她做什麼,但組織裡比較主要的動向她都能知道得一清二楚。
組織裡的人除非是最最核心的那零星幾個人,沒人會向她隐瞞任何信息。
因此有望月朔這麼個“核心叛徒”在往外漏情報的情況下都沒抓到把柄,那黑衣組織和秋山财團的勾結,要麼壓根不存在,要麼是沒有重要到需要高層的人來進行決策,所以才沒有消息傳進她的耳朵。
大概隻到了資金勾連這一步。
“這個私生子的身份倒是很方便你去做一些事情,無論是潛進那個組織也好還是繼續調查秋山财團的問題也罷——甚至還免去了我們憑空構建一個身份的麻煩。”淺名溫樹看着沉思的望月朔,緩緩說道。
警方的懷疑絕不是空穴來風,而秋山健和星野亞裡沙加上星野薰的意外,就給了警方一個絕佳的突破口。
由望月朔去假扮起星野薰這個身份,先深入秋山财團進行調查,給這連續了十五六年的懸案畫上一個句點。至于再卧底入黑衣組織的任務,星野薰這個身份某種程度上來說反倒更加容易。
若是黑衣組織與秋山财團并沒有勾結,那麼一個無人知曉的私生子自甘堕落去混了黑也不是什麼不合邏輯的事。而若是黑衣組織與秋山财團有勾結,那麼可能不用望月朔想盡辦法再去加入黑衣組織,黑衣組織的人就要先上門來找到她了。
“怎麼感覺自己好像賺大了?”望月朔頗有些興緻勃勃地摸着下巴,端詳着資料中星野薰的照片。
白人經典的金發碧眼,骨相上卻摻雜了亞洲人特有的柔和,剛好和望月朔是同一種類型的長相,假扮的難度并不高。
“隻是用這個身份的話,時間會不會太趕?”
淺名溫樹疲憊地看向望月朔的方向:“你身上的傷剛養好,疤痕還沒來得及消除,扳倒黑衣組織不隻是你一個人的責任,你不用這麼急的,小朔。”
“疤痕不礙事的,算不上破綻。”望月朔揚起手中的資料,對淺名溫樹笑了笑:“雖然我有自信自己的易容足夠優秀,但黑衣組織裡有一位易容高手,再加上有幾個對我過分了解的人,我這次回去可做不了一個單純的警方卧底。”
可我隻是覺得你應該給自己多一些空閑,而不是覺得那些疤痕會成為你的破綻。
被會錯了意的淺名溫樹極淺地一聲歎。
“至于後續的卧底成員培養與選拔——”
薄色長發的青年忽地頓了頓,似乎是想到了劇情中自己那兩個同窗好友的未來:“就不用我來選擇了吧!我相信警察廳會選出最适合也最優秀的警察來完成任務。”
她同那五個人直接有着最為真摯美好的同窗情誼,她做不到親手将他們推上同漫畫劇情裡一般無二的路。
但有些事情,總需要有人去做。
卧底黑衣組織的任務,九死一生,能夠好好活着,誰又想每天提心吊膽地過着把腦袋别在褲腰帶上的生活呢?所以望月朔退縮了,說她軟弱也好說她推脫責任也罷,總之她從來不敢替别人做出選擇。
她不是毫無弱點的鋼筋鐵骨,她也有害怕的東西。
害怕失敗,害怕死亡,更害怕自己這隻蝴蝶掀起的風暴會将在意的人們吞沒。
星野薰眨了眨眼,眸中翻滾着的痛苦與不安終究随之沉入眼底深處。她輕輕地呼了一口氣,氣體在冬日寒涼的空氣中飛揚出一片純白的煙霧。
“回來了。”
公寓樓下安保室的大叔掐滅了手中的煙,朝着星野薰揚了揚下巴算是招呼,星野薰便也笑眯眯地扭過頭同對方問了個好,然後大踏步地走進電梯。
星野亞裡沙是個聰明的女人,待人接物任誰都挑不出她的毛病。因此星野薰這個兒子在耳濡目染之下,同周遭的人的面子工作,也做得十分出色。
至于私底下的樣子?
金發青年按下按鈕關上了電梯的門,有些無語地撇了撇嘴。
在看過那些十分詳盡的調查報告之後,她隻想說,這人裝模作樣的功夫實屬頂級。
“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