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保镖的距離不遠不近,既不會讓“拉蘭切利亞”發現,也不至于轉個彎就丢失了跟蹤的目标。
他們随着女人左拐右拐地下了樓,又在零星有數位賓客參觀的後花園逛了逛,這才再次離開人群,順着樓梯一路向下,抵達了莊園的酒窖。
原來是到酒窖裡挑酒了。
兩個保镖均是了然地對視了一眼,心緒也難免松懈了幾分。拉蒙愛酒是衆所周知的事實,“拉蘭切利亞”在老闆睡醒之前到酒窖為他挑選一瓶美酒倒也合情合理。
隻可惜他們沒有想到,如今負責管理酒窖的管理員早在幾個月前就被替換成了馬格納斯的手下之一,“拉蘭切利亞”繞了一大圈才進入酒窖可不單單是為了給拉蒙選一瓶醒神的好酒。
“挑幾瓶老爺愛喝的酒來。”
“拉蘭切利亞”進了酒窖也不往深處去,隻往酒窖門口一張藤編的椅子上一坐,翹着小腿看着若幹侍者領了命往酒窖深處去了,隻剩下酒窖管理員還在自己身邊。
兩個保镖自然沒有進來,隻不遠不近地候在門外,剛好能聽清“拉蘭切利亞”同身旁之人說話的聲音。
隻可惜望月朔和酒窖管理員都是經驗豐富的老特工了,躲在監控看不到的地方飛快地互相打着手語。
‘獨立供電室在别館裡,你的人摸到位置了嗎?’
‘找到了,有三處,加一處主供電室,一共四處。’
‘行動時間零點,讓你的人做好準備。’
‘收到,會盡快就緒。’
‘行動開始後把東西帶到宴會廳。’
‘是。’
……
出了酒窖,“拉蘭切利亞”卻并不急着回到拉蒙的身邊,反而獨自一人上了頂樓的露台,不多時便有侍者送來兩瓶酒和琳琅滿目的一應調酒器具,于是兩名保镖就隻能不明就裡地躲在隐秘處,看着女人迎着月色緩慢又優雅地調着酒。
冰塊剔透,酒液本該是晶瑩的琥珀色,卻在夜晚裡被融進靜谧的黑。女人緩緩地旋轉着手裡的吧匙,将冰塊的溫度打着圈地攪進玻璃杯,直到那溫度逐漸有些冰手,才擡手将杯子湊到唇邊仰頭喝下。
蘇格蘭威士忌為基酒,加入意大利杏仁酒,簡單,卻口感醇厚。
一部電影的同名調酒,教父。
而那瓶意大利杏仁酒的原名,Amaretto。
安摩拉多。
望月朔不太理解為什麼組織裡都是以酒名來做代号,不過眼下這種狀況,她倒是不介意用自己代号的酒名來做一個看起來十分裝腔作勢的暗喻。
馬格納斯的手下絕不會是什麼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飯桶,他既然敢同她敲定今天的行動,那麼他就能擔保今天的行動起碼有六成的成功率。
而眼下經過這近半年緊鑼密鼓的行動卧底進來的内應正為了這六成的成功率隐秘又迅速地展開了行動,縱然望月朔不懷好意地引來了FBI,但她也得保證他們的行動在一開始是成功的。
勝利的曙光不屬于馬格納斯,也不代表着她允許拉蒙能夠僥幸逃脫。
望月朔的酒量很好,哪怕她為了打發時間而在露台這裡一杯接一杯地喝了快一整瓶的威士忌,面上都沒有顯出半分醉色。
而後她有些踉踉跄跄地起身,原本清明的眸子也霎時間蒙上一層迷蒙的水霧。
“該、該回去了……”
她含混不清地咕哝着,以一個标準的醉鬼姿态跌跌撞撞地離開了露台,一路向拉蒙的房間走去。若不是拉蒙房門口那一字排開的一串保镖實在太過顯眼,她險些都要走錯房間。
她跌跌撞撞地推開門,又跌跌撞撞地撲向被層疊的床幔圍擋的大床,直砸得床上原本昏睡的男人痛呼一聲驚醒。
然而下一秒就有鋒利的銀刃抵上他脖頸處的大動脈。
求生的本能讓拉蒙及時是在剛被喚醒的迷茫狀态都下意識地噤了聲,然而當他的大腦處理好昏迷前與醒來後眼前的景象,那雙渾濁的眼裡升騰起來的怒火幾乎要将眼前的女人吞噬。
可不過片刻之後那怒火便褪去了大半。
他發現自己無論如何都掙脫不開來自眼前女人的禁锢。
明明是那麼纖細的肢體,現在卻像是一對堅硬又冰冷的鐵鉗,死死地禁锢住了他的四肢,無論他怎麼用力掙紮都無法撼動半分。
“你……你是誰?”
像拉蒙這種能坐到現在的位置上的人從不會是什麼不識時務的傻子,他很清楚,哪怕現在拉響莊園内的最高防禦警報,眼前的女人都有一萬種方法迅速收割了自己的性命後從容離去。
所以他隻能艱難地從喉間擠出詢問的氣音,試圖挽救一下自己岌岌可危的小命。
“噓。”
女人一隻手按住拉蒙的雙臂,将原本持着銀刃抵住拉蒙脖頸的手指豎至紅唇之前,擺出一個噤聲的手勢。而直到此刻,拉蒙才借着房間内昏暗的氛圍燈光看清,那哪裡是什麼削鐵如泥的匕首,分明是女人纖細的手腕上,原本用作裝飾的手镯。
而此刻那手镯正猙獰地展現着它本來的面目,鋒銳的尖刺上閃着令人膽寒的冷光。
那上面絕對塗了什麼見血封喉的劇毒。
拉蒙的心中惶惶不安。
“拉蒙·喬恩斯,時間快到了。”
那女人不過一個使力就将衣衫不整的拉蒙從柔軟的大床上拉起,動作溫柔地幫他披上花紋繁複的薄毯。拉蒙的心髒都快随着她的話提至喉嚨口,心想這時間快到了指的該不會是自己死期已至吧,就見女人極其自然地從攤子下方再度扣住了自己的雙臂,而那塗了劇毒的利刃就橫在自己腰間,隻等着他稍有異動就會捅進他的身體。
“零點的慶祝儀式還等着您去開場呢。”
明明是再溫柔似水不過的嗓音,卻硬生生地讓拉蒙打了個寒戰。可他不敢妄動,隻能任由自己随着對方的動作略顯僵硬地走出了門,哪怕路過自己那一排聲勢浩大的保镖時也沒敢發出半點不該發出的聲音。
這個女人太可怕了,他不覺得自己那些保镖能毫發無傷地将自己從她手底下救出來。
從卧室到宴會廳一路暢通無阻,拉蒙“挽着”自己的“女伴”站上二樓主觀禮台的後方,雙眼緊張地盯着宴會廳的時鐘上指針一圈又一圈地轉。
他覺得那轉的是他的命。
今天是平安夜,再過幾分鐘就是聖誕節,他不過是舉辦了一場每年都會舉辦的名流雲集的節日宴會,究竟是怎麼将身邊的這位殺神招來的?
零點前的莊園主人講話是這裡每年雷打不動的慣例,可這回的拉蒙幾乎都快忘了要如何說話,隻渾身冒着冷汗語氣幹巴巴地壓着零點前的幾秒講了一句“狂歡宴會開始”。
直到零點的鐘聲響起,宴會廳裡原本亮如白晝的燈光随着“铛铛铛”的鐘聲一起驟然熄滅,他的心底才升起一絲荒謬的塵埃落定之感。
他費盡心思發展壯大的黑暗帝國,完了。
遠處的槍聲瞬間引爆了宴會廳中人群惶恐的情緒,或男或女驚慌的尖叫聲此起彼伏。拉蒙倒退兩步,嘴裡喃喃着“完了,全完了”摔倒在地。而剛剛還挾持着他的女人正居高臨下地看着他,易容的面具之下露出一張他全然陌生的面孔。
那張面孔比真正的拉蘭切利亞還要豔麗,隻是那雙亮如寒星的眸子比最冷的冬夜還要寒冷,直刺得拉蒙·喬恩斯整個人如墜冰窟。
“拉蒙先生掙脫鍊子的時間有些久了,連從前的主人都忘記了嗎?”
女人蹲下身子,戴着絲絨手套的手掌捏住他的下颌,幾乎要将他的骨頭捏碎。他驚恐地聽着她的口中逐字吐出自己最不願聽到的語句,卻連半點反抗的心思都升不起來。
“或許你在叛主之前沒有聽過我的名字,不過沒關系,現在記住也一樣。”
女人捏住拉蒙下颌的手緩緩向下,輕柔地撫上他脆弱的喉骨:“去了地獄别忘了自己究竟死在了誰的手裡,我的名字是——”
“——安摩拉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