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裙子下頭踩了雙塑料拖鞋,叼着煙吞雲吐霧。
“……今天周五。”她說。
對于母親的這種不在意,周野早就習慣了。
她微微擡起下巴,看進屋子裡喧鬧的聲音裡。
那間房子裡頭有老舊的泛黃的風扇,每轉三圈就會“嘎哒”一聲響,往下簌簌落灰;古裝電視劇唱着苦情音樂,穿透隔音并不好的木門;寫好的作業堆在床上,滿分的試卷和欠費水單一并等着她去簽名。
在某張玻璃飯桌上,她必須先把馊掉的飯菜倒掉,才能放上自己的書包和筆。
不過這已經算是比較好的情況了。如果運氣不好,她會被吞雲吐霧的女人向客人笑罵自己的孩子黴,會礙着人發财,然後趕她出門。
——畢竟當年如果不是她的出生,女人現在應該已經嫁入了某個所謂的豪門。
熏人的煙氣彌散,周野厭惡地偏頭避了避,側過身擠進門裡。
經過人時,她特地拉了下袖子,遮住手背上的傷口。
“裙褲換掉!”女人冷眼掃上她的腿,突然出聲,“這是你該穿的嗎!想勾引哪個男的就去外頭,别在我眼前晃……”
周野的腳步突然頓住,拳頭攥緊,陷進肉裡的指甲麻木地喚不出痛覺。
“楚姐!我來的是時候吧?”
身後,一個男人的聲音宏亮地響起。他大拇指上戴了個碩大的翡翠戒指,進門時一巴掌拍在了掉灰的門框上。
“董老闆!看這話說的,您什麼時候來不是時候呀?今個準備晃幾圈?”
女人霎時變臉,束起紗制的披肩外套迎上去。那件粉色絲綢裙子的顔色豔俗,也極有風情。
也是此時,周野忽然感受到身後有色眯眯的眼神,好似正在打量自己的腿。
她轉身,擡頭去看那個一臉橫肉的男人。
“唷,今天楚野也在啊,是下課啦?還記得叔叔嗎?叔叔小時候還抱過你……”
被稱為“董老闆”的人眼睛眯成一條縫,說話時吊起高高細細的聲音,皮鞋尖一轉,就要往周野的方向走。
卻在中途被女人給擋住了。
“滾去,趕緊回你房裡。”女人扭頭罵了聲,一腳踢在了周野的小腿後頭,留下一條烏青。
“诶唷董老闆,等我說幾句話哈。”
她忽然又想起了什麼,沖着周野彎下腰,低聲喝問:
“你最近,是不是在學校裡惹事兒了?你們老師都和我講了,你和幾個街上的皮孩子鬧矛盾了?”
“如果被收保護費,也算鬧矛盾的話。”
周野下意識摸了下自己手上的傷口,回想了下那幾個高個男生在地上打滾的模樣。
……都那樣了還有力氣找老師嗎。
“說了多少次了,自己的事情自己處理好,”女人提高了點聲音,一巴掌揮在了周野臉上,力道帶起一片火辣,“我下次不想再在牌桌上接到你們老師的電話,麻煩!”
周野側着頭,眼神中沒有一點起伏。
“楚姐,算啦算啦,小孩子不懂事,很正常的嘛!”
“這野丫頭就是養不熟!欠管教!”
“哈哈……诶,上次我和你提過的那個生意,不再考慮考慮?”
“考慮什麼?不考慮!人家大老闆滿世界跑東跑西,會有空帶我啊?外頭的生意我做不來,董老闆您有時間能多光顧光顧我這兒,我就很滿足了……”
……
那個時候,周野還太小,分不出對錯好壞。
她隻知道從很小的時候開始,女人就經營着這家麻将館,偶爾給她留十幾二十塊的生活費。
不久之後,麻将館被上頭勒令關停,一整頓就是好幾年。
女人便扔下她走了。
有人說,楚姐是跟了哪個老闆私奔,也有人說她是外出找掙錢的路子去了。
周野依舊給自己做菜、給自己簽名,并不在乎她的去處。
後來,女人的消息零零碎碎,陸續出現在喇叭裡、報紙上,直到被打印出來,貼在了學校外的電線杆上頭。
路過的每一個人都指指點點她的名字。鄙夷她小小年紀,母親就蹲了牢房……
至于再之後的事情……便和那個警官有關了。
想到當年的那期案件,周野按滅了手機,躺在床上擡手蓋住了眼。
如果不是因為她,那位好心的女警的結局,會不會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