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無論是為了後期的金錢補償,還是為了自己之後的人生路,李瑞沒有和任何人說起他的心理活動。
這一切,都是那個貨車司機一個人的錯。
他的人生還有救。
他還年輕,還可以再找一個老婆,再生一個孩子給自己養老送終。
至于李勤勤……
他也不是狠心的人,隻是最近孩子的治療花了他很多很多錢,讓他不得不考慮更多的東西。
人人都說,久病床前無孝子。
其實,久病床前無慈父。
這一個多月,他累了。
從一開始的悲傷、痛惜,到現在的麻木……
他開始怨恨,為什麼傷的偏偏是自己的孩子,為什麼那個女人不來看他的兒子、不付醫療費,為什麼自己的兒子現在看起來這麼醜陋,變成了沒有自理能力的廢物,為什麼!
他悲憤交加,沒忍住,這才給了自己兒子一巴掌。
他想,這也是情有可原的。
一想到自己還要和殘疾兒子共處幾十年,他就頭疼得厲害。
李勤勤臉頰有些疼,這些日子的治療,他瘦了不少,臉頰都凹陷下去,但他爸爸明顯沒發現。
醫生說要清淡飲食,李瑞就每頓都隻給他吃白菜炖土豆,主打一個活着就好。
也許是因為父母婚姻的不幸福,他在同齡人中很早熟。
他不想上廁所了。
他說:“爸爸,我想和媽媽一起生活。”
李瑞剛無緣無故打了他一巴掌,心存愧疚,壓着脾氣性子,很溫柔地問為什麼。
李勤勤:“賠償款留給你。”
一百多萬,下個月就會打到卡上。
李瑞臉頰抽動,咽了幾下口水,裝作平靜地看着這個素淨的衛生間。
半晌後,“好。”
他尊重孩子的選擇。
他是慈父。
他走出門,坐在樓梯間,麻木的臉上久違有了新生的喜悅。
他重新成了無牽無挂的社會精英,他的人生,又是一片燦爛。
他點燃一根香煙,注意到了不遠處站在走廊門口插着口袋等人的謝執瀾,還有來來回回的醫生護士,沒有很在意。
他如釋重負,一切從頭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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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勤勤被扔在了廁所,他握住輪椅的輪子,一點點,挪到了門外。
已經沒了李瑞的蹤影。
一個熟悉的女人朝他跑來。
李勤勤開心,“媽!”
女人推着他的輪椅,往另一個方向走去。
“媽媽,我終于可以和你住在一起了。”
身後的女人摸摸他的頭,“好。”
李勤勤很鄭重地看向媽媽的眼睛,說:“以後,我養你。”
他很聰明,學習很好,以後一定可以養活自己和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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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根煙抽完,李瑞接到一個電話。
“喂,張總。”
“你幹了什麼好事?”電話裡劈頭蓋臉就是一頓臭罵。
李瑞像往常一樣和聲悅色地應付,但很快就察覺到了不對勁。
今天的總經理,格外憤怒,他好像真的犯下了滔天大禍。
直到電話的最後,張總吼道,“收拾東西,今天就滾蛋!”
他失業了。
不過沒關系,工作沒了還能再找,他這些年人情往來,認識了不少好哥們。
他給其中的兩個打了電話,問還有沒有空着的管理崗,他可以頂上。
朋友們都支支吾吾,他再三追問,才知道,他自己已經被建材行業封殺了。
他在前公司的事迹被領導發到了群裡,現在基本海城市的所有企業都知道自己行為不端、做事渾水摸魚。
李瑞把煙頭扔在地上,狠狠踩了兩腳。
路過的護士提醒,“先生,醫院不可以抽煙。”
“他媽關你屁事?”李瑞眯着眼錘了下旁邊的鐵皮扶手,落下一地灰,又将腳底下的煙頭踹飛。
護士有些害怕,沒繼續和他說理。
電話又響了,是個陌生号碼。
他接起來,心裡不爽随口罵道:“他媽破推銷天天煩老子,老子明天崩了你全——”
“小瑞啊,快回來,”是從前鄰居家老奶奶的聲音,“你爸忽然被穿警服的帶走了,說他十年前辦事的時候收贓,要徹查,你媽暈過去了,嘴和鼻子都流血,打120了,你快點買最快的高鐵回來。”
手機衰落,裂成了兩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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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十二點,風梨淮和謝執瀾去門診的診室裡拿自己放在抽屜裡平闆。
一直扔在那兒,還幾個星期了,每次都忘拿。
其他同事基本都去吃飯了,門診部沒什麼人,走廊裡的燈都關了許多。
風梨淮用鑰匙打開抽屜,拿出那個平闆。
謝執瀾問:“這是你養我的那個平闆嗎?”
風梨淮:“不是,你的老家在另一個舊平闆上。”
謝執瀾坐在椅子上,沒醋硬吃,“那你換平闆為什麼不幫我搬家,你不帶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