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遠地,高挑的少年揮動着手臂朝趙應随奔來,是何銘陽。Alpha氣喘籲籲地跑到玻璃窗前,風吹亂了額前的碎發,眼睛卻是亮晶晶的。他并不進來,而是朝面前的玻璃哈了一口氣,随後在凝結的霧氣上畫了一個小小的愛心。
好傻。趙應随這麼腹诽着,眼尾的笑意卻像是柔軟的雪花,他将手心覆蓋在愛心上,另一隻手虛空點了一下何銘陽圓潤的鼻尖。
何銘陽傻笑着,同樣将手放在放在玻璃上,調整了一下角度,和趙應随的手掌重合。不知是不是錯覺,冰冷的玻璃好像霎時有了溫度。都說十指連心,趙應随此刻能感知到,他的心在劇烈地跳動嗎?
風聲驟響,何銘陽不出意外地打了個噴嚏。趙應随屈起手指敲敲玻璃,收起了笑容,示意何銘陽快進來。
何銘陽拉着趙應随的手放在臉頰上,笑嘻嘻地說:“我不冷。小随,喜歡我給你準備的禮物嗎?”
趙應随擡頭向夜幕望去,煙花源源不斷地點綴着寂寥的夜色,豔麗的色彩交織在一起,如夢似幻。他輕笑了一聲,嘴角輕輕勾起,長睫輕顫,煙花在此刻驟然失色。
“喜歡。”
何銘陽緊繃的神經終于放松下來,他露出松軟的笑容,拉起趙應随微涼的手,放在掌心輕輕摩挲。像是終于鼓足了勇氣一般,他緊張着開口,語氣輕顫。
“小随,遇見你之後,我總是埋怨我的父母,早生我兩年就好了,這樣我就能陪着你成長,為你遮風避雨,讓你在衆人的簇擁中,錦衣玉食地長大。
“可是後來想想,如果我早生幾年,恐怕我們分離的時間就要提前。你那麼小,我舍不得你吃苦。”
何銘陽神色落寞,何衷歸和邵祁臉色也算不上好看,他這話也不止戳到了自己的心窩上。午夜夢回,何衷歸和邵祁這種從不回頭看的人,偶爾也會遺憾,如果早些時間遇到趙應随就好了。
趙應随薄唇輕啟,想要說些什麼,卻被何銘陽眼尖手快地一把捂住。
為什麼要捂住他的嘴?趙應随挑眉,微微歪頭,幾縷發絲順着動作從肩膀上滑落。
唔,好可愛。
何銘陽語無倫次道:“你、你先聽我說!”
趙應随點點頭。何銘陽深吸了幾口氣,開口道:“你總是把我當弟弟看,小随,可是一個小時後,我就十八歲了。”
何銘陽眼裡有堅定的光在迸發,如燎原的火星,一觸即燃,“我一定會成為煙花般燃燒的Alpha。這樣小随每次想到我的時候,湧現的都是溫暖、明亮的記憶。”
語畢,何銘陽緩緩松開手,向後退開一步。“撲通撲通”,難以抑制的心跳聲比煙花的綻放聲都要劇烈,他的耳膜都在輕微顫動。
趙應随輕輕刮了一下何銘陽的鼻尖。在欣賞夠了何銘陽難以置信的表情後,趙應随将拳頭放在唇邊,低頭笑了起來,如春風輕輕吹拂楊柳。
何銘陽一下子洩了氣,抿唇道:“我認真的,小随。”
趙應随語氣裡帶着一絲感慨:“嗯,我知道。從重逢起,我就再也沒把你當小孩子看過。”
何銘陽的眼睛亮了起來。
“不過……你提醒我了,”趙應随正色道,“你已經是個成熟的Alpha了,所以我們以後就不能再有太多的肢體接觸了。”
何衷歸發表高見:“贊同。”
邵祁點點頭:“嗯,你說的對。”
何銘陽蒼白地張開口:“不、不是,你們兩個不要給我添亂!小随,你不是誤解了我的意思?”
趙應随:“嗯?你不是一個成熟的Alpha了嗎?”
何銘陽欲哭無淚地癟起嘴,眼淚都要流出來了。突然,柔軟卻帶着繭子的掌心輕輕覆上他的半邊臉,他下意識地蹭了兩下。
趙應随的大拇指用力摁了一下,何銘陽吃痛,卻還是老老實實地站在原地,任由趙應随作為。
趙應随斂了眉目,眼眸如白鹭掠過青色的湖水,漣漪陣陣散開,他道:“不要做煙花,煙花易冷,轉瞬即逝。何銘陽,做你自己,做熾熱的太陽散發光。”
何銘陽怔愣在原地,過了半響,他忍不住笑了起來,漆黑的瞳孔中清晰地倒映着趙應随的身影。趙應随此刻熠熠生輝,散發着比陽光更加耀眼的光。
“我知道了,小随。”
“嗯。”
何銘陽為趙應随拉出椅子,紳士地請趙應随坐下。趙應随的餘光瞥見邵祁悶悶不樂地抿着唇,他把手往邵祁眼前晃來晃,“怎麼了?”
邵祁擡眼,悶聲道:“我也給你準備了禮物。”
趙應随眼神中閃過一絲訝然,随後他頗為理直氣壯地伸出手,“給我。”
邵祁拿出一個袋子,從裡面拿出一雙針織的手套,分别繡着萌萌的小狐狸和小狼狗。小狐狸懶洋洋地趴在草地上,一連惬意。小狼狗則臉紅紅的偷看小狐狸,毛茸茸的尾巴卷着一串紅色的果實。
何銘陽大為震驚,好家夥,這麼卷的嗎?!何衷歸則難得将邵祁放在眼裡,神色莫測地看着他。
趙應随輕輕眨了眨眼,從邵祁手中接過手套戴上,也不知道邵祁是怎麼知道他的尺寸的,手套尺寸正好。柔軟的羊毛暖烘烘的,讓他長年冰涼的手指很快就變得溫熱。
“嗯,謝謝,我很喜歡。”趙應随真心實意地說。
邵祁偷偷打量着趙應随的臉色,見他的神色不似作僞,才終于放下心來,垂下眼睑,故作鎮定道:“你喜歡就好。”隻可惜他紅得能滴血的耳廓卻暴露了Alpha真實的心情。
趙應随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手套上的小狼狗,終于明白過來邵祁近日為何頻頻離開他,“你最近都在忙這個嗎?”
“嗯,我自己織的。材料是我找熟識的人購買的,生熱很快。”邵祁頓了頓,又說,“我知道,它并不貴重。”
邵祁苦笑了一聲,“可是我隻能給你隻有這些。”在意識到愛的第一個瞬間,自卑和焦慮的陣痛就如影随形。
何銘陽能給他守護、熱烈,何衷歸能給他金錢、特權,他能給他什麼呢?
邵祁深深地看向趙應随,明亮的眼睛熠熠生輝,“趙應随,再遇到你之前,我行屍走肉地活着。或許某天無人問津地死在街頭也說不定。”
“是你将我從萬丈深淵裡救了出來。但我能給你什麼呢,我不曾信仰過神明,因為我總是事與願違。”
“我能給你的,是一個從未有過信仰的人的忠誠。”
邵祁牽着趙應随的手放至唇邊,俯下身體,隔着一層手套,輕輕地烙下一個吻。他擡起眼直勾勾地望向趙應随,語氣堅定,神色虔誠中藏着狂妄的野心。
趙應随居高臨下地看着邵祁動作,半響,才勾起嘴角,輕輕應了下來,“好。”
何衷歸略顯煩躁地把玩着手中的相機,眉頭皺得死緊。何銘陽指了指黑色的機器,悄聲問道:“哥,這是你的禮物嗎?”
何衷歸淡淡道:“不是。”他擡眼對上趙應随的目光,挑起長眉,将事先準備好的東西朝趙應随扔去,在空氣中劃過一道弧線。
銀色的口哨與一條纖細的項鍊相連。口哨做工十分精緻,泛着冷冽的銀光。
趙應随:“這是……”
何衷歸單手插兜,一貫散漫地看着他,“試試。”
趙應随吹了一下,發出一聲短促響亮的哨音。起先無事發生,可漸漸的,Alpha們敏銳的五感捕捉到一絲若有似無的動靜。他們凝神細聽,悶響逐漸清晰,變成富有節奏的哒哒聲,急促而有力。
一匹淡金色的駿馬從遠處森林中疾馳而出,鬃毛在夜風中烈烈飛揚,每一絲毛發都閃爍着太陽般的光澤,宛如從神話中奔出的神獸。
轉瞬之間,駿馬已至近前。趙應随下意識拉開玻璃門,還未有似動作,馬便親昵地湊了過來,用柔軟的鼻頭輕輕蹭蹭趙應随的額頭,溫熱的鼻息噴在他臉上。好癢,趙應随忍不住笑起來。
“它很喜歡你。”何衷歸說。這匹馬性子極為高傲,平日生人靠近,它都要撒開蹄子暴怒。何衷歸也是第一次見到它這麼溫順的樣子。
趙應随輕輕撫摸着馬的脖頸,一下又一下,動作輕柔而有節奏。馬逐漸放松了下來,甚至微微閉上了眼睛,享受着這份撫摸。
“真乖。”趙應随嘴角噙着一抹溫柔笑意,輕聲呢喃。
何衷歸抱着雙臂,看着趙應随的背影,“等你腿徹底好了,我教你騎馬。”
趙應随回頭,目光穩穩落在不遠處的何衷歸身上,兩人之間隔着數米遙遙相望。夜風徐徐拂過,輕柔撩動着趙應随的發絲,他周身像是被籠上一層薄紗,沐浴在這澄澈純淨的月光之下。
何衷歸年少時,不被允許踏出何家古堡一步。在多次嘗試逃跑無果後,何衷歸将古堡周圍探索了個遍,以熬過被囚禁的孤寂長夜。在他的探索中,馬場成了他最常駐足的地方。
即使在馴馬時摔的頭破血流,接連幾天隻能躺在床上,何衷歸在能自由行動的第一瞬間,就會再次無視管家和女傭的勸阻,義無反顧地跑向馬場。
照顧他的女傭總是唉聲歎氣,憂愁地為何衷歸準備藥物,盡管在Alpha強悍的體質下,這些藥物無法發揮作用。
“少爺,您這才剛好,不能再去冒險了!”
“是啊,少爺,那馬太危險了,别去了!”
何衷歸充耳不聞,看向窗外郁郁蔥蔥的梧桐樹,連一個眼神都欠奉。粗壯的樹幹偶爾有群鳥停留,不過片刻,便撲棱着翅膀飛遠了。飛鳥是天地的囚徒,而他是何家的囚徒。
隻有當何衷歸騎着馬疾馳時,風吹過耳邊時,他才能暫時擺脫這種束縛感,真切地感受到片刻自由。對于年少的何衷歸而言,馬是暗淡晦暗中唯一一抹色彩,是自由的象征。
趙應随,我給你自由。
趙應随再次吹響口哨,淡金色的耳朵陡然立起,馬溫順地蹭蹭了趙應随的手心,喉嚨裡發出輕柔的低鳴。
親昵互動一番後,高大威猛的駿馬輕輕拱拱了趙應随的腦袋,依依不舍地轉過身,沿着來時的路返回。
趙應随站在原地目視着駿馬的離去,等到那一抹淡金色消失在視野之外,才将揮動的手臂放下。
“冷不冷?”何銘陽大步走來,想要從身後牽起趙應随的手,卻摸到一層厚厚的手套。
趙應随伸手扶平何銘陽緊皺的眉頭,擡頭對上何銘陽身後邵祁的視線,聲音變得像是棉花糖般柔軟:“不冷。”
邵祁接收到趙應随的目光,他垂下眼簾,耳朵又變得通紅。
這時,何衷歸走上前來,自然而然地執起趙應随的手,指尖恰到好處地揉捏趙應随裸露在外的指節。“嗯,是不冷。”
眼見兩兄弟占據了趙應随的手,邵祁冷着臉,強硬地撥開他們的手,用自己的體溫感受了一下,果然比以前要暖和多了。做完這一系列動作,邵祁後知後覺地感到羞赧,他低頭看着腳下的草地,低聲道:“那就好。”
何銘陽皮笑肉不笑地從拉開邵祁的手,邵祁倒也沒有反抗的意思,順着何銘陽的力道松開手。他們之間形成了一種無言的默契:沒有人可以獨占趙應随。
“小随,天怪冷的,我們快回去吧。”
“……”
“小随?”
趙應随靜靜地看向他們,良久,才低聲道:“我……”
何銘陽像是預料到一般,把手指輕輕放到趙應随柔軟紅潤的薄唇上,堵住了趙應随的未竟之語。
煙花盛放的光芒輕輕灑落在何銘陽一半的臉龐上,半明半暗。何銘陽的神色是前所未有的認真,他勾起趙應随的小拇指,輕輕晃了晃,“小随,你已經給了我們最珍貴的東西了。”
趙應随微微仰頭,視線落在三個Alpha身上,他輕聲問:“是什麼?”他不記得自己有給過什麼。
邵祁拿起趙應随的一縷烏黑的發絲,放在唇前,虔誠地落下一吻。頭發上沒有神經末梢,趙應随卻覺得酥麻的快感迅速蔓延至全身,熾熱的溫度灼燒起來。
邵祁聲音喑啞,帶着難以抑制的飽滿情緒,像将要溢出的透明水瓶,“是家。”
何衷歸深深地看着趙應随,先是用手指圈起趙應随清瘦的手腕,緊接着幹燥的指腹緩慢地劃過趙應随手背,一點一點地與趙應随十指相扣,如嚴絲合縫的零件。
“是歸處。”
3、2、1。
新年的倒計時結束,最燦爛的煙花在這一刻綻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