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寫有“最後一天營業”的小黑闆收回店裡，趙應随才驚覺年關已近。店裡的客人比平時少了許多，今日還算清閑，店長決定早早打烊。

每個員工臨走前，店長都會給上一個厚厚的紅包和若幹米面糧油。輪到趙應随和邵祁時，又硬塞了一張購物卡，作為年度優秀員工的獎勵。

将購物卡仔細地收好，趙應随和邵祁決定一起去超市采購些年貨。

無論何時，這家以實惠良心聞名超市總是人山人海，大多數都是上了年紀的老頭老太太，推起車來橫沖直撞，讓本就擁擠的通道更是難以通行。

好不容易買完東西準備去結賬，就這麼硬生生地卡在了距離結賬台十幾米的地方，趙應随默默地歎了口氣，他倒不是沒有耐心，隻是空氣中的消毒水味兒熏得他頭疼。

電話鈴聲響起，邵祁原本想要挂斷電話的手指一頓，猶豫了片刻，還是接通放在耳邊。

“……好，我知道了，我會回去的。”邵祁的神色不算明朗，甚至還有些隐隐約約的抗拒，但随着一聲歎息，終究都化作烏有，“醬油是嗎？我知道這個牌子，等我回去吧。”

挂了電話，邵祁說：“我外婆讓我買完年貨回去一趟，她已經備好了飯菜。”

原本趙應随和邵祁計劃着買好東西，就回到趙應随家裡。趙應随知道自己是個廚房殺手，以往的春節都是買幾大包速凍餃子凍在冰箱，也省的做飯的功夫。邵祁偶然知道這件事後，就一直計劃着親手給趙應随做些手工水餃放在他家冰箱，總比速凍的味道要好上許多。

沒成想，一通電話擾亂了計劃，原本趙應随已經想好了要吃什麼餡的餃子，食材也通通買好了。不過他倒也沒有太放在心上，畢竟來日方長，邵祁有空可以随時來。

但邵祁好像不是這麼想的，他緊抿着嘴唇，一臉自責的模樣，好像讓趙應随今天吃不上他親手做的餃子是個天大的事情。

人群終于開始重新流通，趙應随好笑地敲了一下邵祁的腦袋，示意邵祁推着車往收銀台方向走。收銀員死氣沉沉的臉在看到趙應随時，光速挂上了和藹可親的笑臉，聲線溫柔似水，“這位小帥哥，這是要吃餃子嗎？喜歡什麼餡的啊，我比較喜歡……”

收銀員的話還未說完，就被邵祁幾聲略顯刻意的咳嗽聲打斷。邵祁裝作不經意地說：“外婆說讓我們回去之前帶瓶醬油，但這裡人太多，空氣也不好，我們回家旁邊的超市裡買一瓶好了。”

趙應随沒拆穿邵祁的小心思：“……好哦。”

于是收銀員自然而然地問道：“你們是兄弟嗎？長得可不像啊。”

“不是，他是我……朋友。”邵祁搖搖頭，認真地說，“我外婆邀請他去今晚去我家吃飯。”說完，邵祁飛快地向趙應随的方向瞥了一眼。

趙應随挑眉，但是也不打算反駁。小狼狗偶爾的撒謊，還挺好玩。

“哦、哦、是嗎？”收銀員讪笑了兩聲，後知後覺地意識到眼前這個Alpha是在警告自己。Alpha的家人邀請Omega來家裡吃飯，還能有什麼原因，多半是好事将近，再不濟也是認同他們的關系。

Alpha這是沖他明晃晃地宣示主權呢。

“麻煩請快一些，這裡空氣不好，他不舒服。”眼見收銀員的動作僵硬起來，邵祁皺着眉催促道。

“好的。”收銀員勉強維持着微笑，手上動作加速，十幾秒後将小票恭敬地遞給趙應随，目送他們離去。

離開超市，空氣終于變得清新，趙應随垂眸摘下口罩，聲線中帶着笑意，“我好像記得我沒有被邀請去你家吃飯吧？”

邵祁先是一愣神，反應回來後，深深地低下頭去，将半張臉埋在外套裡，試圖掩飾他從額頭到鎖骨都泛着紅的窘迫模樣。

趙應随輕笑一聲，卻被邵祁誤認為是調侃的笑，于是更不敢擡起頭來。他們就這樣并肩走了一段路，然後在某個十字路口停下。

紅色的小人在信号燈上醒目地亮着，過了一會兒，就變成了快速走動的綠色小人。向前走了兩步，趙應随漫不經心地說：“我想吃三鮮餡的餃子。”

邵祁難以置信地看着趙應随精緻的側臉，有些不确定地說：“你的意思是……”你真的願意去我外婆家吃晚飯嗎？

“愣着幹什麼？”趙應随轉過身來看停在斑馬線中間的邵祁，對着他招招手，“過來。”

僵硬的四肢終于有了溫度，邵祁忍不住嘴角上揚，“我這就來。”

轉過第三個路口，環境驟然發生變化。整潔幹淨的街道蕩然無存，柏油路面龜裂成蛛網，污水在縫隙裡蜿蜒，各種垃圾随處可見，偶爾還傳來幾句不堪入耳的謾罵聲，一切都是髒兮兮的。

趙應随倒是适應良好，他連比這更肮髒的環境都見識過，一時倒不覺得有什麼。但邵祁就越發難以忍受起來，嘴角向下扯出僵硬的弧度，手指不自覺地蜷縮。

這種難堪在趙應随即将推開超市布滿黴斑的鐵門時，終于到達頂峰。

趙應随挑眉，他的手腕被邵祁突然用力地攥住，指尖停留在距離鐵門不足半寸的位置。邵祁沉默了片刻，松開了禁锢，低聲道：“我進去買醬油，你在外面等着我，可以嗎？”

趙應随側臉看了一眼邵祁：“嗯。”

再得到趙應随的應允後，邵祁明顯松了口氣，手中的購物袋被趙應随接過後，他邁開長腿走進超市。

幾秒鐘後，超市的鐵門突然被大力地撞開，緊接着一道瘦小的黑影從超市裡飛快地竄出，剛跑了幾步，黑影身形猛然一滞，随即重重跌倒在粗糙的水泥地上，濺起一片塵土。從手中脫落的瓶子在地面上不停地打着轉，深褐色的液體潑灑而出，帶着一股醬香的氣味。

是個六七歲的小男孩。趙應随走到男孩身邊，将兩個購物袋放在地面，伸出手臂準備将變得髒兮兮的小男孩扶起來。

察覺到趙應随的動作，小男孩扭過頭惡狠狠地瞪了趙應随一眼，兇惡的眼眸在觸及趙應随之後短暫地失神一瞬，然後将頭扭到相反的方向，撐起手臂準備自己站起來。

看着小男孩的身型搖搖晃晃，趙應随還想搭把手，卻被小男孩下意識地一掌拍開，力道不重，隻是他幹淨的手心多了一道灰撲撲的手印。

像是皎潔的月亮突然多了些黑色的小斑點。小男孩咬着下唇，有些無措地盯着趙應随的掌心。

“伸手。”趙應随開口道。

小男孩雖然不理解趙應随的意思，但眉目間已經沒有抗拒之意，他乖乖地伸出手，沾着灰漬的雙手就這麼暴露在趙應随眼中，和趙應随白皙的手腕形成鮮明的對比，像是泥土和月亮。

小臂顫動了一下，小男孩難堪地想要收回手。

沒給小男孩逃離的機會，趙應随一把握住小男孩纖細的手腕。于是小男孩就不敢動了，他怕衣服上的污漬也沾染到眼前人的身上。

從口袋裡掏出濕巾，趙應随蹲下身來，仔細地将小男孩的十指擦拭幹淨，順便又把小男孩衣領上沾染到的醬油擦掉大部分。

趙應随動作輕柔而仔細，是旁人不會對他的那種溫柔。小男孩的眼睫輕顫，臉頰肉微微鼓起，有些不适應，又有些貪戀這種被珍視的感覺。

将使用過的濕巾扔進路邊的垃圾桶，趙應随瞥了一眼不遠處破碎的醬油瓶，輕聲說道：“你出來幫家人買醬油嗎？”

“嗯。”小男孩這才擡起頭來看向趙應随，眼眸漆黑如墨，唇線抿直，看起來有幾分眼熟。

趙應随挑眉，“你……”

與此同時，邵祁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邵也。”

邵祁站在幾步之外的地方，手上拎了瓶醬油，他皺着眉頭，聲線如冰：“你出來外婆知道嗎？”

邵也有些生氣地回複：“誰讓你這麼久不回來，我隻是想出來幫外婆買瓶醬油！”

深深地歎了一口氣，邵祁說：“那你在超市看見我之後跑什麼？”

邵也不回答了，他倔強地低下頭，盯着腳下的趙應随的影子看個沒完。

“超市裡人多，結賬等了很長時間，我不是拖延時間不想回來的。”邵祁耐心地解釋，“醬油我也買了。”

邵祁難得一口氣說這麼多話。

邵也的耳朵微動，雖然沒再言語，但身體還是悄悄地向邵祁靠近些許。他面無表情的神态和邵祁一模一樣，嗯，也包括偶爾的口是心非。

趙應随微微失笑。

揉了一下邵也的腦袋，邵祁低下頭對邵也說：“把碎掉的瓶子扔進垃圾桶。”

邵也輕點了一下頭，“嗯。”

輕輕抓住邵也的手，趙應随将一方手帕放進邵也的掌心，叮囑道：“小心玻璃碎渣。”

邵也有些意動，在擡頭得到哥哥的允許後，才小聲地說了一聲謝謝，從趙應随手中接過手帕。

趙應随站起身來，看着邵也小跑到碎掉的醬油瓶前，用手帕小心翼翼地将破碎的玻璃瓶扔進垃圾桶後，再将玻璃碎渣一個個從地上撿起來扔掉。

嗯，是個有責任心的小酷哥。

将地面收拾好後，邵也跑回邵祁身旁，悄悄地觑了一眼趙應随，然後微微低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