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風吹過,她下意識擡頭,少年隐在壞掉燈泡的樓道暗處,擡眼和她對上。
如此熱的天氣,他的身上卻是很寬大的連帽長袖,傅瑜站在台階上,任由其他人從身邊掠過,直到他走上台階,停在她的身前。
少年的眉眼萦繞陰郁,卻在看到她的那秒,收起生人勿進的信号,“傅瑜。”
還和昨日一樣,走在操場的一角,不同的是,在即将踏出後門的那刻,陳風禾扯下帽子,在她面前展露他的脆弱。
傅瑜側頭看去,少年的額角是凝固的鮮血。
他閉了閉眼,什麼都沒說。
而她也沒問。
兩人靜靜互望,半晌,傅瑜挑眉,“撐得住麼?”
少年有了笑意,垂眸的瞬間紅了眼,輕輕嗯了一下。
馄饨攤,傅瑜要了碗馄饨,兩人在空出的位置坐下,攤後坐了好幾桌,沒人注意到他倆。
少女神色淡然的蘸着碘伏給他消毒,仿佛做了無數次,很自然的朝他貼近,光影交織,少年擡起雙眸,一瞬不落的盯着她的動作。
“把袖子撩起來。”傅瑜在塑料袋翻找了幾下,瞧他沒動靜,“要我幫你?”
陳風禾回過神,聲音低啞,“好。”
衣袖撩起的瞬間,冷白皮的手臂,淤青和擦傷交錯,傅瑜的手指顫了下,很快又自顧自的給他上藥。
“又去見義勇為了?”
“不是。”
他突然不知道說什麼,說他在修理店兼職被陳柏知道了,還是說他被打得奄奄一息,就為那張選文的分科表需要簽字。
“傅瑜,别放棄我。”
傅瑜不知道他經曆了什麼,她隻知道他今日和以前都不同,沒了冷漠和孤寂。
他在朝她伸出手,想讓她拉他一把。
早在少年沒有破綻的表情裡,細長的手指輕輕顫抖出賣了他此刻的不鎮定。
“陳風禾,我沒辦法給你肯定的答案,”上藥的動作被她放輕,傅瑜很認真的和他訴說,似在盡量安撫,似在講明其中的道理,“因為每個人都要為自己做的事情承擔應有的責任。”
“不要為了所謂的感覺,讓任何一個人成為你的依賴。”
傅瑜起身,将熱騰騰的馄饨端到他面前,“沒有什麼是一頓吃的解決不了的,吃飽就回家睡覺。”
滅掉的路燈,微弱的燭光,他的眼睛裡隻有她。
馄饨晾了很久,他拿來空碗,給她分了一大半,然後垂眸開始吃,可他吃着吃着卻想哭。
風聲簌簌,人聲四起。
傅瑜不鹹不淡的聲音在他頭頂響起,揶揄,“怎麼,嫌給我太多了,後悔得想哭?”
他開始笑,可笑着笑着紅了眼眶。
今天他想死的念頭起了兩次又被同一個人撲滅,一次是被陳柏從修理店帶回去,用皮帶抽的時候,看到掉落在地上的分科表,第二次就是現在。
他不想死,他想活下來。
今日陳柏動怒,隻有陳風禾知道不僅僅是他在修理店被發現,而是他的分數高于陳柏在三中教的班級。
那間沒有陽光照進來的房間,充斥着陳柏責罵和揮舞皮帶的聲音,直到那張填文的分科表從兜裡掉出來。
他縮在角落裡,任由痛覺在身體裡肆意亂撞,眼眶發澀,連一滴淚都流不出來。
痛。
很痛。
可是能怎麼辦呢?
他才十六,什麼都做不了。
陳柏在分科表上簽了名字,現在正落在他的手邊。
整個屋子沒有聲音,隻有他一個人,沒人管他的死活,他還得自己給謝陽打去電話請假。
剛出生,他被遺棄在醫院。
五歲,他又被不能生育的養父母收養。
過了幾年安生日子,初二養母發現有了身孕,便沒人再管他了。
不知過了多久,窗外響起紡織廠工人下班的談笑,陳風禾神色微動,他爬起來,将分科表疊好放進書包夾層,随手拿起黑色帽衫,一個人上了公車。
他節儉慣了,物理大賽的獎金、維修店的工錢他都留着,還記得他第一次将錢給養母的時候,養父沒好氣的說他别給他們添麻煩就行,誰知道給的錢髒不髒,又是從哪裡來的,說到底那錢也沒有收。
亮堂的教學樓陸續有學生出來,陳風禾從下了車就開始跑,在最後一刻,站在她面前。
他想告訴她,傅瑜,我快要死掉了。
可真的對上她的雙眸,就想叫叫她。
往後的幾天,陳風禾都是在夏季校服上面加了個外套,沒人注意他的反常。
那時候,成績好的學生總是獨特些。
一些盲從的還喜歡跟着他穿,覺得牛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