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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北國。
秋風徐徐,像個小型龍卷風一樣,卷起飄落在柏油路上的樹葉,黃燦燦的鵝掌楸在小徑四散開來,涼風吹動波面,震起一片漣漪。
北國的清晨是塔橋背後的日出,是橙黃的斑點打落在尖房頂上,是白鴿成群掠過。
傅瑜揉着發酸的脖子,起身站在落地窗前,她眸色淡如水,眼睫下方因為多日的勞累異顯疲憊,出國這麼久,她一次都沒有去玩過,甚至不知道著名的景點就在她念過的學校附近。
昨夜,傅瑜剛做完手術從手術室出來,發紅的雙眼還沒來得及合上,擱在案闆上的手機響了幾聲,然後挂斷,她坐直身子,呼了口氣,探頭望去時,暗下去的屏幕因為短信通知震了兩下,亮起來。
三點零五分。
月光從黝黑的夜幕鑽了出來,透過格子窗簾,打在她濃密細長的眼睫上,傅瑜閉了閉眼,目光垂下,落在屏幕上。
鎖屏是少年的上半身,斑駁的牆面,少年眉眼堅毅,眼皮上掀,下颚緊繃,黑色衣袖攏着,包裹緊實精細的小臂,配合着醉酒的她拍下這張照片,漆黑深邃的雙眸藏不住笑意,正争先恐後的告訴她,這朵高嶺之花為她折腰。
她看了很久很久,終于控制不住的拿起手機。
點開通訊錄,撥通,冰冷的提示音響了兩聲,然後單方面挂斷,牆上的時鐘一哒一哒的走動,半小時後,消息提示音響起,信息靜靜的躺在未讀欄,上面的數字提示鮮紅刺眼。
“你不睡覺,我們還要睡。”
她愣了一下,倒是忘記現在的時間。
“我們回國了。”
這個消息來得迅猛,像流水線上的螺絲,不給她屏息的機會。
也許是打擊來得不夠,她緩過來後,點開那則信息,上面還有一句。
“你弟弟走了,車禍。”
沒記錯的話,國内這個時間是上午十點,他們讓她考慮時差,卻沒人考慮打來電話的時候,這邊是半夜。
她筆直的背脊松了力,下一秒,人直接從椅子上滑落,科室的地闆是實木的,雖有大開的暖氣,她落下的時候還是不住的抖了一下。
傅瑜的眼眶像被塞滿砂子,發澀和腫脹一同襲來,她匍在地上,任由眼淚砸落。
角落的封閉空間沒能給她安全感,反而将情緒上升極緻,指尖陷入掌心裡,痛感卻不明顯。
所以,她的十年隻是微末浮塵,連桌闆都上不去。
在異國他鄉的十年,傅瑜不止一次想起他,想起穿黑色短袖的少年,他眉眼帶笑,在夕陽下不緊不慢的跟在她身後。
傅瑜不由自主的開始恐慌,放肆的嗚咽沒能穿過木門飄到他的身邊,正如她當時決絕的離開,放棄一切,也放棄他。
發涼的手指在地闆上彎曲握緊,傅瑜的耳邊響起三年前導師和師兄挽留她留在學院的研究所,那時候,年過半百的教授走到她的面前,用蹩腳的中文極力勸阻,“瑜,留在這裡。”
同為國人的師兄亦是勸慰,想她放棄幾年後回國,放棄實習醫所,留下一起分析淋巴瘤的分子病理學和癌病變相關的研究。
她攥着手心,執着搖頭,對教授鞠躬,“I'm sorry,professor。”
我很抱歉,教授。
當時師兄看她的眼神帶着難以置信,可還是想留她。
“本國GP制你不喜歡,參加培訓成為專科醫師也不是你想要的。”
“所以,留在研究所對你隻有益處...”
他知道,傅瑜走到這一步有多難,現在,回國重新開始意味着什麼。
她是拿自己的前途開玩笑。
香澤的醫院對戀家的醫學生來說是不可厚非,可傅瑜不一樣,研究所的前程,和香澤比起來簡直是以卵擊石。
傅瑜對上師兄期盼的目光,輕聲喚道:“師兄。”
見師兄還一副欲言未止的模樣,傅瑜的聲音帶着果決,“我的愛人遠在千裡,我得回去,告訴他,我想他了。”
“師兄,其實是我還停留在過去,出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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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緒飄浮,一道聲音在這時響起。
“小瑜。”
從電梯裡出來的女人一眼就看到站在窗邊的人,傅瑜應聲轉頭,暗淡無光的眼眸在看到來人後,露了笑意。
“學姐。”傅瑜點了點頭,把手裡的案例本和交接本遞給學姐。
“什麼時候的航班?”江許月把藍夾本接過,惋惜的神色在知道傅瑜要離開的那刻,一直沒收起過,“一定要走嗎?”
“周一。”
傅瑜回答完前面的問題,對于後面的隻是微微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