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哭到幾乎無法自己的與謝野晶子終于緩過來的時候,不知不覺間,江戶川亂步已經踏着輕快的步伐,将她遠遠的帶離了那家醫院。她略帶點不安的回頭望去,隻見那立于海濱邊上的療養院,隻剩下紅色的屋頂,過了一會兒,就連那紅色的屋頂,也一并消失在了視野中。
于是與謝野晶子緊握着衣服一角的手漸漸的放松下來。
帶着幾分怔忪,她抿住下唇。
她前所未有的放松下來。
人一旦放松下來,就有了關注其他事的餘力。
當她無意見擡起頭,看見那曾經無數次投以視線的天空時,就被那鋪天蓋地的瑰麗景象所吸引了。
夕陽,原來是那麼漂亮的嗎?
與謝野晶子想。
從天空的一角開始,橘紅色的晚霞鋪滿了目之所及的整片天空。橙紅色的巨大的太陽半隐秘在層層的雲層後,卻也依稀落下幾縷并不刺眼的光。它是那樣鮮紅,卻又是那樣柔和。柔和到那本該是凜冽的寒風吹到身上的時候,竟也帶了幾分溫柔的意味在裡面。溫柔到與謝野晶子覺得自己仿佛也化成了這晚霞中的一部分,身體輕飄的不可思議,仿佛就要同這晚霞一并,落進大海的懷抱裡一樣。
直到她聽見江戶川亂步開心的說,要将她帶回家去,見一見他的家人。
她的思緒被拉扯回了人間。
江戶川亂步的聲音開始遠去,連同那瑰麗的晚霞一起,舊日的影子悄無聲息的融進了她的眼睛。
對與謝野晶子而言,家人這個詞似乎從戰争開始,就遠離她很久很久了。
久到恍如隔世,久到她這時回望過去,才發現原來那僅僅是幾年前的事。
她是個大阪人,父親是堺市酒井一老字号的點心店,名為駿河屋。雖說已經是過去的事了,但她還記得,小時候的生活是富裕且滿足的。
家裡是有閑錢叫她去學習各種新奇的東西的,除了父母、哥哥和姐姐外,還有穿着黑白顔色的女仆。
她是家裡最小的那個孩子,除父母外,哥哥姐姐也是很疼愛她的,可以說,她幾乎是沐浴着寵愛長大的。
那時的與謝野晶子每天思考最多的,就是今天哪樣點心賣的最好。她經常和哥哥姐姐作這樣的一個遊戲,早晨先到做點心的後廚裡去,撚一塊新鮮出爐的糕點,将所有的種類都吃上一遍,最後再仔細揣摩,選出自己認為最好吃的那一種。
記憶裡甜膩的和果子,淺粉色和嫩色的綠,不知何時,竟已回憶不起。
就連回憶中總是眯着眼笑的母親也,仿佛籠上了一層灰色的薄紗。
太遠了。
那些溫馨的,柔軟的,夢境一般的,家,家人,那些對她而言,實在是太遠了。
遠到她幾乎已經快要将其放進記憶的角落,落滿地的灰。
戰争幾乎将她完全摧毀。
它是那樣無情的絞肉機,天生帶着蠻恨和令人恐懼的光,那些泛着血色的子彈和繃帶隻是想起,便叫她克制不住的發抖。
它帶走了那個驕傲又傲氣的與謝野晶子,又帶走了那些回憶裡的甜蜜,留下一地殘破的血迹,斑斑駁駁,和那張被踢倒的椅子。
身體微微顫抖。
她幾乎克制不住的打顫。
我是個有罪的人。
她想。
抱住自己的手指根根發力,用力到指尖泛白。
如果,如果亂步先生和福澤先生的家人不接受我的話,
那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