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像陶蓉目睹他被夫人刺傷後,縮在地上的模樣。
他身上的鱗片已經退去,短暫恢複了原本的模樣。
還有點意識。
他痙攣,是在害怕。
陶蓉抿唇,輕輕抱起了地上的薛醜。
懷中瘦弱的小孩,呼吸很輕,搭着眼皮,卷曲的眼睫輕輕戰栗,小身子往她懷中一縮。
像是,剛生下來缺乏安全感的小狗崽子。
想到懷裡的藥瓶,她圈住小孩胳膊上的細瘦指節,發了白。
夜半時分,少女坐在黃花梨木床榻沿邊,靜靜守着榻上的小人。
燭火搖曳,孱弱的小孩微微睜眼,少女便揚起了一抹微笑。
“少爺,您終于醒了。”
小薛醜以為,自己又做噩夢了。
夢裡,他控制不住咬人,眼前都是血,他什麼也看不清,隻記得,隐約在陶蓉面前,自己又變成一個醜陋的怪物。
陶蓉說過,不讓他傷人的。
所以他很害怕,怕又做了錯事,陶蓉會讨厭他。
“少爺,來喝水。”
陶蓉端着水碗,送到他的嘴邊。
小孩點點頭,惺忪的眼睛對上少女笑顔如花的臉,不僅松了一口氣,還莫名有點羞赫。
她對他,可真好。
被長期關押的薛醜對人一直很恐懼。
可陶蓉說過,要他把她放在心裡最重要的第一位。
他聽進去了。
所以,陶蓉應該就是書中所寫的,是與他同氣連枝、共為一體、血濃于水的親人了。
喉嚨很幹,小薛醜低頭,就着少女遞到唇邊的碗口啜飲。
可他愣住了。
“快喝啊。”少女催促。
小孩搖搖頭,黃色的瞳孔安靜地瞧着陶蓉,像是生了什麼心事。
他避開水碗,手腳并用爬到床角,悶悶地躲進了臂彎。
“不……不能…喝…”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耗盡了小怪胎的全部力氣。
他鼻子很靈敏,嘴巴也好使,那水摻了熟悉的髒東西,不能喝的。
蟲子能吃,腐爛的東西吃了也沒關系。
但喝了這個髒東西,他會很痛很痛。
“小少爺,我是為了你好。”
他小心翼翼擡起頭,眼前的陶蓉表情變得很不好看。
她坐在床邊,闆着臉,瞧着很溫暖明亮的眼睛,在陌生地盯着他。
“聽話,過來。”
艱難張了張嘴,他最後還是委屈低下了頭,重新爬了過去。
接過水碗,小口小口地喝。
沒關系。
他要聽陶蓉的話,他絕對不能再讓眼前這個親人,讨厭他了。
*
陶蓉擦了額頭滲出的汗水。
瞥了一眼喝完水就躲在被窩假裝熟睡的小孩,慢慢松了一口氣。
道長說,讓她先喂兩日淨化妖氣的藥液。
等削弱薛醜體内部分的妖力,再哄着拔除護心鱗,是眼下誅殺蛇妖最好的法子。
等薛醜體内的蛇妖死了,他就能恢複成正常人,黑眼珠,沒有鱗片,一輩子安然無恙做個富貴少爺。
而她呢,老老實實做少爺的大丫鬟,等以後存夠了錢,再求個恩典出府做個老百姓。
也能自給自足過好日子。
可剛準備離開,屋内卻傳來一陣響動。
她匆匆轉回身,床榻上裝睡的小孩,已經連人帶褥滾到了地上,整個人蜷縮一團。
“少爺?”
她走過去蹲下,有些忐忑,才慢吞吞掀開裹住薛醜的被褥。
入手,便摸到爬滿臉的鱗片。
小崽子脖子和四肢皆裸露出鱗片,像是喝了雄黃酒現形的蛇,原先還是脖子上有鱗片,現在全身都是遮也遮不住的蛇鱗。
滿滿當當都是。
一條蟒蛇似的黑色長尾……從被褥伸了出來。
一寸一寸蜿蜒,體型和幼崽時期一般纖瘦,覆蓋着漆黑如夜的鱗片,尾巴尖端卷曲,纏住了陶蓉的手腕。
少女整個人都一震,悚然感從心底冒出,她恨不得脫手甩開。
手下的人卻在她縮手時,伸出了雙手,極快抱住她的手,體溫炙熱,全身發汗,如同從水裡撈出來一般。
“小蓉……我……我好……痛,嗚…”
藥液本就是和他體内的妖氣排斥裡,自然會疼。
道長說,等到日後不疼,就接近正常人了。
預料之中的反應,可她沒想到,一杯藥液下肚,小少爺竟然化了蛇尾。
薛醜的手臂也攀上了蛇鱗。
陶蓉怕他眨眼間變成了一條蛇。
即便心裡防線再強大,面對一條蛇妖,她恐怕也會吓破了膽子。
咬緊牙關,瞥一眼纏繞在手腕的尾巴,她頭皮炸開,整個手臂都是雞皮疙瘩,隻覺無比惡心。
“少…爺,乖,忍一忍,松開我。”
“小蓉、我真的……好痛……”
小怪物眼睛變得模糊起來,令人厭惡的血味從嘴裡溢出來。
怕陶蓉害怕,他想咽下去,最後還是一股腦咳了出來。
少女臉色微變。
臉色一白,掏出帕子給他擦嘴。
“薛醜,乖,你快變回人,睡一覺……睡一覺就好……”
帕子浸透,剛剛給小孩擦淨的嘴角,仍在不斷溢出血來。
抱住她腰上滿是疤痕的手,也成了滑膩的鱗片,陶蓉低下頭,他的手指,若隐若現在變化着。
五指長而彎曲,一下人的手,一下又像是黑爪子。
“這?”
有足的蛇妖嗎?
陶蓉懼了,手裡下的小孩全身覆滿鱗片,最後,蛇鱗爬上小孩的眼皮眼睑,再看不到一寸皮肉。
眼皮耷拉着,薛醜的力氣漸漸小了,他全身鱗片都滲出血水來,黃色豎瞳卻在傷心欲絕的盯着她。
“小蓉,你…也讨厭…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