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其實很奇怪。
好像她被某種盲目的“事實”誘導了。
“即使它是‘誤解’,可它切實地連接着我們,讓你在猶豫的時候……你選擇了我。”他的手臂内收,以動作作為無聲的訊息,“茜莉亞,走吧。”
勇士的開場舞結束,甬道兩側的人群也開始流動起來。她擡起頭,對面已經失去了那道灼熱的視線——喬治已經不見了。
“不管是因為什麼原因答應我……至少,我應該有資格獲得一支舞的時間吧?”瑟吉歐的聲音從她頭頂上方傳來,他的語氣也并不激烈,隻是伸出一隻手,平攤在她的面前,看上去并不靠近也不遙遠的距離,留下的縫隙足夠她推開他的袖子,拎着裙擺沖出禮堂。
他的态度,總讓人以為……自己仍有退路。
“既然答應過你,我就不會突然跑掉的。”她說,不知道自己說的話幾乎像一種承諾。
一支舞快要跳完,在塞茜莉亞猶豫要不要出去看看的時候,瑟吉歐又說下一首是他很喜歡的歌,很久沒有和人跳過了。再再下一首……他聽到前奏,又說覺得很适合她。瑟吉歐的理由和借口就像佩格莉塔的零食口袋一樣,總是層出不窮,花樣百出。可是……為什麼沒有拒絕呢?她挪移舞步,看着燈光落在自己的手臂上,一旦思維運轉,又會被拉進下一支舞的節奏中。古怪姐妹彈奏着樂器,音樂和禮服綢緞一起萦繞成絲滑的旋渦。
一支舞又一支舞,所有的舞蹈連綿不休,編織成一條完整的銀鍛的長裙,夜晚從裙擺上漫流下洩,被寒冷的夜晚凝固成不會被磨滅……不斷加深,因而不會融化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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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利,你又踩到我的腳了。”佩格說。
“不是這樣的……我……”哈利想要跟自己的朋友們解釋,尤其是一臉不滿地盯着他的帕德瑪——她在為自己的姐姐鳴不平。
他覺得自己又回到了三強剛開始的時候,那有口難辯的時刻。甚至更早一些,他第一次來到霍格沃茨,第一次聽到“大難不死的男孩”的名号,他總是不斷被喧嚣的人群簇擁着,莫名其妙地推進了禮堂的中央,聚光燈之下。
他的大腦一片混亂,甚至還要佩格莉塔給他數拍子。眼前的一切在他的面前快速地旋轉着,他看到了人群之中流淚的帕瓦蒂,被克魯姆擁在懷中……居然和他顯得十分般配的赫敏,他還看到了臉色陰沉的馬爾福,活像是吃了一斤的大糞彈一樣——他根本來不及幸災樂禍,因為舞蹈的節奏變得更快了,他的世界開始旋轉,而佩格莉塔的節拍反而更穩定清晰了。
“好了、好了——已經到這個地步了,能怎麼辦?”佩格莉塔小聲地對他說,“接受吧!”
“這個夜晚已經被毀掉了……”哈利雙目失神,他不敢看任何人的眼神,旋轉的世界裡,隻有佩格莉塔快活的臉,他真是覺得……奇怪,太奇怪了——她怎麼什麼情況都能夠自得其樂,什麼時候都能找到快樂。
“不,你錯啦!”佩格說,“這個夜晚才剛剛開始呢。”
“那你不是跟我一樣嗎?”佩格莉塔帶着他在舞池裡繞着圈,“我們更應該跳一支舞了,來!跟着節拍,反正隻是轉圈圈,想象自己是一隻烤箱裡的烤雞,被一根金屬棍串了起來,抹上了蜜汁,正在不斷地旋轉。”
“不,我不想被金屬棍串起來。”哈利胃部有點痙攣。
“那換一個比方——斯内普教授的坩埚裡的攪棍棒,想象他正握着你的腦袋……”
“他會直接把我的腦袋擰下來!”哈利大聲地回答。
“那太好了,你的腦袋恢複自由啦!”
“慈祥——它的近義詞是什麼?紳士的?輕柔的?還是多汁的?”
“一顆蛋就是多汁的”
“你之後得替我向帕瓦蒂他們解釋清楚。”
“我會的,我會向鄧布利多校長解釋,你隻是見義勇為——然後我們倆被蜘蛛絲黏住了。真是可惡的蜘蛛絲,我的禮物們都被它黏回了巢穴裡。”佩格莉塔的臉上這才流露了一些憂愁,“唉……也不知道我朋友怎麼過的聖誕節。”
“要是沒有來禮堂……就是在寝室,或者在圖書館……”
“我說的是一個不在霍格沃茨的朋友。”佩格莉塔說,“他不喜歡出門……呃,應該也出不來門,他動不了。”
“是因為年紀太大了?”哈利心裡想的是那種已經老得走不動路的麻瓜老人,他以前在倫敦經常看到,之前隔壁就有一個老頭,隻能拄着拐棍在院子裡走走。
“确實年紀不小了……”佩格說,“還好他是巫師,巫師比麻瓜能活得久很多。”
古怪姐妹的演奏進入了高潮,他們的舞步也變得更加急促了,哈利又踩了佩格兩三次,踩到他都有點不好意思——他實在是太心不在焉了,眼睛一會兒看到秋,一會兒又看到了赫敏,再還有帕德瑪憤怒的眼神。
“他們也有朋友和家人陪着的。”哈利說。
“也有人沒有朋友和家人,比如說……神秘人。”佩格莉塔說,“他應該現在就孤孤單單的。”
“那也是他自作自受!”
他還沒有說完,佩格莉塔的臉就變得陰沉起來。他從來沒有見過她露出這樣可怕的表情,他心裡想,他也不知道佩格莉塔是方面的過激粉絲啊……好吧,他想起來二年級的時候佩格曾經受過他的誘騙,心靈不夠成熟的人的确會落入喜歡巧言令色的伏地魔的圈套裡。
“……佩格,他做過很多壞事,别再想他了。他之前說過的話都是騙你的。”哈利絞盡腦汁,他也沒這種規勸迷途少女的經驗。
“佩格?”哈利剛剛試探性地開口,額頭的傷疤就開始劇痛,“嘶——”他的叫聲還沒有發出來,佩格莉塔就挪動身體,一個移步,踩在了他的腳趾上。
“……怎麼了,哈利,怎麼不繼續說了?”佩格莉塔露出了笑容,那絕對算不上什麼善意的笑容。
哈利嘶了一聲,想要捂住自己的額頭,可是他的手還是被佩格緊緊地捏住,骨骼捏得作響,讓他忍不住想要大喊,可她又踩住了他的腳,她在他耳邊提醒他:“别露出痛苦的表情,這可是開場舞……要好好讓其他人看見……你的舞伴是誰,你重要的人是誰……除此之外,再靠近我,我會讓你像現在這樣,痛到沒辦法思考。”
古怪姐妹的樂曲剛剛結束,佩格莉塔就松開了他的手,直接離開了禮堂。哈利這才發現,大概是蛛絲的黏性是有限的,在開場之後不久,他們之間就已經松開了。舞蹈結束,有的人準備着第二支舞,也有像羅恩這樣的——還沒跳完一支舞(因為他被帕德瑪恨屋及烏了)就落單了的。他們兩個難兄難弟靠在餐桌邊,羅恩向不遠處的克魯姆虛空揮舞拳頭,而哈利則不斷揉着自己通紅的手掌,目光呆滞。
“我讨厭舞會。”羅恩說,“我讨厭魁地奇!”
“我想回去睡覺……”哈利目光呆滞。
“佩格怎麼走得那麼快?”桑妮跳完一支舞就過來關切地問,西奧多諾特和她寸步不離,仿佛一隻背後靈,絕對不說話,但始終保持微笑——營業得很好,即使格蘭芬多。當然,在其他人的眼中,他的高素質行為就是得意洋洋的炫耀、挑釁。
“可能是……有什麼急事。”哈利含含糊糊地說。他覺得自己甚至不能和羅恩抱怨——他總不能說因為自己總是踩到别人姑娘的腳,所以把人氣跑了吧。這樣的話,這件事傳出去,秋張可能會慶幸自己沒有接受他的邀請,要不然也會和佩格莉塔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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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該死的高跟鞋,“佩格”一腳把腿上的鞋子踢開,把僅存的身上美麗的珠串也丢掉,她的面龐在月光下變得冰冷,如果讓佩格莉塔自己照鏡子,她會覺得自己現在就像一個得不到愛的老巫婆一樣!
還好她看不到,她隻覺得自己被困在一個黑色的小盒子裡,像螞蟻一樣團團轉。
佩格莉塔生氣地說:你什麼都不告訴我,還搞砸了我的聖誕舞會!我還一口飯都沒有吃。
我應該告訴你什麼,佩格莉塔,你總是把我的計劃搞得一團糟。我讓你做的事情,你沒有一個成功完成過的,我從來沒有容忍過像你這樣愚笨的下屬。
我知道你說話的意思!
佩格莉塔就像訓練有素的湯姆裡德爾語言翻譯器一樣:“從來沒有過”就是“現在正在做”,“沒有容忍”的意思就是“正在容忍”,“愚笨”的意思是“你沒辦法”。
……我是你的下屬嗎?湯姆。如果是的話,你可以開除我,那我也可以辭職。
佩格莉塔也搞不清楚自己在說什麼了,她讨厭聽到湯姆說自己是他的下屬,她才不會對别人貢獻忠誠,沒有人要求她這麼做,她會幫助湯姆,隻是因為她想要這麼做,他是自己的朋友。可他連一個朋友的頭銜都不願意給自己了。仿佛有一個怪物侵占了他,讓他完全忘記之前說過的話了。
以前佩格莉塔是在他股掌之中的蛇,所以她哪都去不了,就算跑去了阿布那邊,也會被他抓回來,因為除了他沒人能聽得懂她說話。當時他嫌棄她不是人類,什麼也不能做,沒有價值。好了,現在佩格莉塔是人類了,他又覺得她到處亂跑,結交朋友,體驗他這個孤零零的老家夥完全體驗不到的“青春生活”礙眼了。
你就是嫉妒。佩格莉塔說,因為你沒辦法出來參加聖誕舞會,維吉爾肯定出去玩了,丢下了你一個人。
納吉尼把他捆了起來,他哪裡也去不了。伏地魔冷冷地說。
暴政。她說,你一個人不開心,就要讓所有人不開心。
沒錯。伏地魔直接承認了,不能再理直氣壯了。佩格莉塔,在我受苦的時候……你别想享受你的校園生活。如果你憎恨你的那些朋友……就更應該接近他們,你可以試試,與他們再親近一些,和他們一起跳舞,歡度你們的假日。最後的假日……
他的聲音更陰森森。
佩格莉塔想到了一個巫師童話故事,有一顆漆黑的毛心髒被關進了盒子裡,一開始它誘惑路過的巫師,放出我,我就讓你們獲得金加隆,沒人聽到。它後來轉變策略,對路過的巫師說,放出我,我就讓你們成為魔法部部長,也沒有人聽到。後來過了幾百年也沒有人幫助它,它說我會詛咒整個世界。這個時候一隻緞毛兔打開了盒子,把醜陋、邪惡的毛心髒放了出去,自私的巫師用毛心髒制造了許多可怕的魔咒,這些魔咒傷害了很多人。最後巫師法庭抓捕,審判了這隻緞毛兔,問它為什麼要這麼做。緞毛兔說,因為這是我的心髒呀。
她指責了他很多條,說他獨斷專橫,說他冷酷多變,說他謊話連篇。但唯獨沒有問他為什麼會突然不打招呼跑到這裡來……就像她會像高處的水流,流向低處一樣,她為什麼會去伏地魔那邊,伏地魔就是為什麼到這裡來。
這是無需溝通的,隻要她把手放在自己心髒邊,就能聽到。
伏地魔好像走了,又好像沒有走,她搞不清楚,隻是剛剛重新獲得了自己身體的使用權——他就是這樣,把事情搞得亂七八糟,再把爛攤子留給她。她還得跟哈利去道歉,但那都是明天的事情了。
她在湖邊蕩漾,哼着古怪姐妹演奏的歌。她伸出手,月光從指縫裡流瀉下來。但沒有人會應答。
風很冷很冷,她的裙擺也被弄濕了,還光着腳,褲襪都被融化的雪水凍僵。她想給自己一個保暖咒,念了半天也念不對,還差點把旁邊的草點燃,可過了會兒,咒語又成功了。她不知道其實自己念出了所有的錯誤答案。
哒、哒哒哒。
哒、哒哒哒哒哒。
她輕快地挪動着腳步。
沒有身體的時候,湯姆就是這樣,在那條瘦瘦小小的蛇面前,一遍又一遍,頑固地學習着他未曾修習的舞步,他要撬動那些自诩上流人的地位,他知道自己會成為制定規則的那個人。而那時候的佩格莉塔,什麼都不想,隻是愉快地給他打着拍子。
過去的影子,疊在現在的佩格莉塔身邊,鋒利、尖銳,月亮像是鐮刀一樣,切割着夜晚。
現在的月下的挪動的陰影,也嵌在了潮濕的黑湖底,被野心填滿的房間裡。
一條極輕的影子。
沒有下雪了,所以月亮也出來了。人在夜晚都會變得更憂傷,連佩格莉塔也不例外。剛剛跟湯姆吵架,又在寒冷的夜晚跳舞,她耗費了太多精力,現在就像一隻胖胖的繭,用袍子包裹着自己的腦袋。她覺得自己的心髒應該也被偷走了,所以不管多少快樂湧進來,最後還是會被漏走,她始終覺得……湯姆裡德爾,她的老闆(在湯姆承認她是自己朋友之前,她決定把這個單詞僅對他封印),總會在某個時機蹿出來,嘶嘶地說,你沒有資格獲得快樂,你忘記了我嗎?
它就是這樣一顆邪惡又排他的心髒,可它曾經的确嵌在自己的身上。
我是很想你了。
她悶悶地說。
你再不回來,我都要忘記你的長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