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幾天前從我醫療所出來的時候都已經活蹦亂跳了,住進你雲端沒多久,就又成了這副半死不活的樣子。”
穿着白大褂的中年女人眉頭緊蹙,隔着鼻梁上的鏡片仔細盯着電子屏幕上頻繁波動的數據,沒好氣地“哼”了一聲道。
“我這兒的治療水平再先進,也經不住你們這些年輕人不要命的折騰。”
她頂着一頭利落的深棕色短發,身材偏瘦,平平的相貌沒什麼辨識度,暗沉的面色和烏青的眼底有絲略顯疲态。
她的胸前佩戴着一個與克利斯丁一模一樣的赤紅太陽徽章,底下标識着:
[醫療所:若娅]
[一等公民]
兩行鮮明的文字,同時将她的身份昭示得一覽無餘。
“這次是個意外。”德爾羅伊坐在病床前的椅子上,垂着眼,聲音依然是冷淡,不辨什麼情緒的。
檢測數據歸納成的統計數據曆曆在目,沿着二人的視線往病床上看,槐今本就白皙的面色此刻更顯得格外蒼白,就連嘴唇都看不到幾分屬于活人的血色。
吊瓶内透明的液體沿着輸液管一滴一滴注入她的血管。
槐今能感知到天花闆上刺眼的白熾燈,甚至能聽到周圍的聲音,可試圖睜開眼睛時,身體仍虛弱得可怕。
記憶裡她回到雲端頂層和克利斯丁結束了那段無聊的交談後,就坐在沙發上撐着腦袋小憩。
當時身體隐隐有些失溫,頭昏得厲害,一對眼皮也沉重不堪,隐約中她似乎做了場荒誕且離奇的夢。
夢到自己在雷鳴滾滾中以閃電劈開層雲,走向一片荒蕪的廢墟。
然而不知道為什麼,當她想靠近時,一切景象都像是蒙了一層薄霧般飄渺又朦胧,讓她辨不清真僞。
她隻能随緣地繼續躺在病床,傾聽屋内二人的對話。
“意外?”若娅冷哼一聲,翻了個白眼道,“你别告訴我,她這受污染素入侵引發的高燒是什麼都不做能自己突發的,還有天芒上的出城記錄,也是人工智能變成人工智障,亂碼胡謅的結果。”
德爾羅伊微眯着眼眸,指骨節律分明地敲擊着病床邊沿的金屬橫棱,面色沉靜地緩緩吐出幾個字:“她有她自己的安排。”
若娅掩着嘴嗤笑了一聲,誇張的表情像是發現了什麼新大陸。
“啧,你一個在逐日區當元首搞專政的突然發表這種自由主義派言論,還真是讓人有點不習慣。”她意味深長地打趣道。
德爾羅伊蹙了下眉,略顯不悅地瞥了若娅一眼。
不過他似乎早已經對若娅的直言不諱習以為常,到底沒說什麼。
而若娅頓了頓,也适時将話題牽引回了正方向上。
“據我所知,科研所那邊不是早就研究出抵禦污染素侵入的γ抗體了嗎?
她的雙指摩挲着下巴,拖長尾音慢悠悠地接着說道:
“雖然那東西耗材昂貴,研制起來麻煩,還是個臨時性的,但光論效果倒沒什麼缺點,供不應求到連你的白旗軍都在排着号預約,甚至有找我醫療所借份額的。”
“退一萬步來講,哪怕真的有小概率可能存在某些暫時沒有檢測出來的風險纰漏,也總比她什麼都沒有,披了件外套就在外面遊蕩靠譜。”
透過正對面金屬牆面的反射,德爾羅伊略微後傾地靠在椅背上,雙肘随意地支撐在扶手兩側,十指對頂。
“你能想到的我又何嘗沒有想過?還是說,幾支抗體而已,你覺得我會吝啬于這些東西?”
若娅狐疑地瞥了他一眼,手底下忙活到差點擦出火星子,恨不得長出三頭六臂來同時調試面前一排儀器按鈕的動作總算舍得停了下來。
作為逐日區元老級别的人物,德爾羅伊的性子她還算摸得透徹。
雖然外在對他的評價呈現出一種極端的兩極化。
既有以克利斯丁為代表,崇拜如教會信徒般虔誠的一批,同時也有星火區那群對他深惡痛絕的存在。
但僅以客觀角度評判,這位不管是極災前作為西聯邦參議長科林恩和跨國基因藥物集團董事長慧慈的獨子,還是極災後從逐日派領袖到逐日區元首。
斯文教養的表象,與作為上層階級的孤傲冷漠,對利益的絕對追求,都集聚在了這麼個青年身上。
“真”得太“假”,“假”得又太“真”。
十三年前,那場稱得上神迹的親曆目睹者卻有且僅有三人。
她,德爾羅伊,以及三月政變後被囚于雲端地底十八層的慧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