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九尾天狐是同古獸長生一樣的存在,二者皆擁有無盡壽數和強大的妖力,這樣的存在還有白鳳一族。
可惜書上隻記長生不記旁妖,鮮有世人知曉我們的存在。
九尾一族到了我這裡已經血脈凋零,後來族人悉數戰死,我成了世間最後一隻九尾天狐。
我行于人世,在一處僻靜的地方蓋了一座院子,每日養花看書,抑或坐在屋子裡雕扇墜,不問百妖紛争,倒也樂得清閑。
不過既然染了凡塵煙火,就不免要與人打交道。所幸九尾一族還沒有強到長生那種妖氣怎麼都蓋不住的地步。
為了更方便地隐藏妖氣,我自封五成妖力,藏起妖氣,完全就是一個普通人模樣。
後來遇到一位修士,機緣巧合成了朋友,對方雖識破我的身份,卻依舊待我如初,并未因身份産生隔閡。
直到某天,朋友從柳城救回一個七歲的孩子。
柳城本是設在邊境用于與别國進行貿易往來用的城市,奈何一朝戰事起,這座繁榮的城市頃刻間成了人間煉獄。
這孩子藏在親人屍體下躲過一劫,蠻人走後才從柳城逃出來。
見朋友回來,我用妖力收了刻東西的工具,他身後的孩子将一切盡收眼底。
朋友說:“這孩子想跟我學劍,我劍術不是很好,不如你來教他。”
我擡眸,對上那孩子的眼睛:“我從未教過人,不一定能教好。”
“不打緊,你盡力便是。我三天兩頭除妖,總不能讓這孩子跟着我東奔西跑,不安全。”
我上下打量這孩子一番,沒再說話。
這孩子眼裡有一股怒火,幾乎能把蠻人那片放牧用的連天草地燒幹淨。
我登時明白,這孩子,是要上戰場的,他學劍,隻是為了殺敵報仇。
我沉默片刻,終于開口:“你叫什麼名字?”
那孩子并未回答,一雙杏眼盯着我看了半晌,朋友幹笑兩聲,為這孩子解圍:“他對妖有些害怕,所以可能就……”
我歎氣,向那孩子伸出手:“你怕我?”
那孩子猶豫片刻,伸出小手搭在我上手,被我拉到跟前,笑着說:“不怕。”
我一隻活了千年的狐狸,還能不知道這個乳臭未幹的小孩在想什麼?
他雖然笑着,但實則心裡連一旦我對他下手,他就殺了我的準備都做好了。
笑的不坦誠,眼中也藏不住殺意,太容易被看穿了。
“想騙人,就先藏住自己的情緒,八面玲珑才是頂級獵人該有的樣子。”
那孩子被我拆穿,臉唰地紅了,低下頭不說話,朋友在一旁笑起來。
“現在能告訴我你的名字了麼?”我又問。
“聞人璟。”那孩子終于開口。
“那我以後便喚你阿璟了。”
“好。”
此後我和阿璟一同生活,閑暇時我會給他講故事奇聞,涉及到很多地點。
洄溪、赤野峽、碎瓊谷……
其實阿璟起初不怎麼吃飯。
他懷疑我下毒,每次都隻吃很少。我無奈,某天吃飯時說他:“你一個乳臭未幹的小毛孩,都沒幾兩肉,我吃了你還不夠塞牙縫呢,飯沒毒。”
他有些生氣,但終歸是願意好好吃飯了,就是不知道是被我的話傷到了還是自己想開了,我希望是後者。
阿璟學劍術一教就會,頗有幾分天生劍胚的感覺,不過又和天生劍胚差了很多,有些很難的動作還得教好幾遍。
2.
朋友除妖很少回來,我們隻靠書信聯系,阿璟十四歲那年,朋友的師妹送來一封信,那時我正在雕扇墜,這才知道朋友幾天前就已去世,這封信是他的絕筆。
信中并未說什麼感人肺腑的長篇大論,隻說了一些此生有幸相遇爾爾的話,頗像是叙舊,仿佛我一擡頭,就能看到朋友坐在我面前和我談過往。
看完信,我将信燒了。既然是朋友的東西,總要随他去的。
燒到一半,我突然想留個念想,伸手要去拿火堆裡的信,手還未觸及火苗,便被一雙手抓住。
“你瘋了?”
我循聲望去,發現那人是阿璟。
少年清秀的臉上此刻因為擔心變得皺成一團,我抽回手,歎氣道:“這火傷不了我。”
九尾一族的天火都傷不了我,我又怎麼會怕這普通的凡火。
可阿璟依舊皺着眉,我不再看他,将目光落到那堆灰燼上,火舌吞噬了最後塊完整的信紙,整張紙都化為灰燼。
我收起那塊尚未雕完的扇墜,起身離去:“罷了,人走茶涼,留個物什倒會給自己徒增悲傷,随他去了更好。”
悲傷對我而言是一種奢侈,我這話是說給阿璟聽的,我覺得他應該在這種事上學會放下,可他卻問我:“如果我也死了,你也會這樣想麼?”
冷不丁的一句話讓我有些錯愕,我看向他,發現他正盯着我,五官端正的臉上不是悲傷,而是一種難以言喻的,别樣的感情。
更像是……在為我的話感到悲傷?他似乎怕我以後也這樣對他。
我早就見慣了死亡,身邊人的離開,對我而言像一日三餐那樣平常。
可阿璟臉上還帶有一絲期待,他似乎在期待我說“我不會這樣”。
但事與願違,我别過頭去,隻留了一句:“阿璟,人固有一死,我見多了。”
因為習慣,所以不會再流下一滴眼淚,即便将來這孩子也死了,于我而言,也不過又是一場離别。
阿璟沒再說話,悶聲走了。我知道,他生氣了。
阿璟十八歲那年入伍,一去便是半年。
再回來時,已經是次年春夏之交,一場倒春寒讓氣溫驟降。
那是一個細雨如絲的午後,雖說雨不大,但受倒春寒影響,外面比以前更冷。
我聽聞大将軍班師回朝,卻沒想到竟回來的這樣快。阿璟闖進屋子時,我還在雕扇墜。
但近日逢上月食,我又因除妖一連幾天都沒休息好,元氣也因月相受損,不免有些體弱。
阿璟開門時帶進來一陣風,我還沒說話,就止不住的咳嗽。他匆忙關了門,剛要走近卻又停了腳步。
我停了咳嗽,從身後的桌子上撈起一件衣服扔給他,笑道:“不是什麼大事,犯不着這麼仔細我的身體,先把衣服換了吧。”
阿璟接過衣服卻并未行動,依舊執着于我的身體:“你生病了?”
“不是病,我沒事,快去換衣服。”
阿璟還是不肯動,我無奈,又道:“你再不換衣服,我就要被你這铠甲上的寒氣給凍死了。”
阿璟腳底生風般去自己的屋子換衣服了。
他已經同大将軍面過聖,因劍術屢立軍功,聖人都為之驚訝他的才能,大将軍力薦之下,聖人封他越級做了骠騎将軍。
聖旨是第二日送過來的,聖人的賞賜十分豐厚,甚至送了一座宅子。
但我這邊的事情還沒解決,就随便找了個借口說自己不想離開,不料阿璟也不去,連接風宴也跟着推了。
聖人寬厚,派來的公公也沒為難我們,便将宅子留着,哪天阿璟想住過去了,可以随時搬過去。
3.
月食影響到的不隻是我,所有妖都會受到影響。有些妖為了迅速恢複妖力,會在月食過後的幾天殺人喝血。
我要做的便是除掉這些妖物。
那晚月光清澈,我追着一縷妖氣出了門,追到城中一條隐蔽的巷子裡,發現對方已經殺人了,便下狠手,以真身召天火,将那隻妖燒得灰飛煙滅。
轉身之際,卻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站在巷子外面。
“阿璟?”我有些驚訝,忙收了真身。
阿璟抿抿唇,良久,他才開口:“你不願意搬過去,就是因為這個?”
我歎氣:“我總不能看着他們為了恢複妖力去殘害無辜。”
“你也是妖,也會受到影響。”
“我知道,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我轉身離開,并沒有注意阿璟的表情和語氣,他一言不發的跟着我回了家。
推開房門,我才發現阿璟并未回到自己的屋子,而是一路跟到我的卧房。
“受到影響,必須喝人血才能恢複麼?”他站在門外問我。
我将他請進屋子,畢竟外面冷:“倒也不用非得這樣,隻是喝了能恢複的快一些。”
“你受到的影響嚴重麼?”
我給自己和阿璟斟茶:“不嚴重,還有比我更嚴重的。”
可明明隻是很普通的一句陳述,也确實是事實,阿璟卻怒了,他不自覺的提高聲音,頗為不滿的說:“你連一陣風都扛不住,這叫不嚴重?”
“我說了,我沒事。”我依舊十分淡定,不明白阿璟為何會關心這個。
我将茶遞給他,他沒接,隻是起身,咬破自己的舌尖,然後俯下身子吻了過來。
一股腥甜的血腥味在嘴裡散開,我意識到自己喝了人血,忙推開他。
我不知道事情為什麼會發展成這個樣子。
照顧阿璟這麼多年,我自認為從來沒有做過任何出格的事,我對感情太過遲鈍,根本就搞不清楚問題出現在哪裡。
我讓自己強行鎮定下來,放下茶盞,深吸一口氣,沉下心來,道:“我累了,需要休息。”
阿璟并未挪動腳步。
“你若不回去,今晚就都别睡。反正我的身體如今已是這幅樣子,我不介意破罐破摔,大不了和你互瞪他個十天半個月,誰都别想過得安穩。”我發了狠話。
拿自己的身體當籌碼威脅阿璟永遠是最好用的方法,每次勸他離開,一旦勸不動了,用這種理由他轉身就走。
這次也一樣。
我透過半開的窗戶看着那道身影,無奈歎氣。
人血确實是好東西,我能感覺到妖力正在逐漸恢複。此後一連數日,阿璟都沒再同我說話,他又生氣了。
直到某天中午,他幫我把做好的飯菜端上來時,尚未坐下,我說:“該回那座宅院了。”
阿璟猛然擡頭,我隻是掃他一眼,而後又将目光落在飯菜上:“我的事情已經解決,那是你用命換來的,不能因為我晾在一旁當擺設。”
“所以,如果沒有解決,你就不會過去對麼?”
我放下手中碗筷,盯着阿璟,一字一句認真的說:“阿璟,我是你師父,還是妖。”
阿璟自始至終都沒動筷,甚至不願意坐下,他對上我的目光,苦笑道:“人和妖有什麼區别麼,不過是生來便身份不同,壽數不同罷了。隻要我喜歡,這些都不重要!”
我鎮定自若地夾了一口菜,畢竟木已成舟,比起發怒,我更想知道原因:“你既然知道這些,為何還要執着于我?阿璟,我想知道原因。”
阿璟搖頭:“沒有原因。”
“如果連你自己都搞不清楚因何動情,那麼我覺得我們還是以師徒關系一直相處下去為好。”
“這話說的跟你知道了就會同意一樣。”阿璟坐下來,開始動筷。
我:“……”
我沒想到阿璟會突然噎我一句,不過他說的确實有道理,我就算知道了,也不會接受。
我是妖。
但無論如何,至少今天他願意說話了,把話說開永遠比沉默寡言能夠更好的解決矛盾。
“明天就回去吧,你向陛下請示一下。”我又道。
“你會一直和我住在那裡麼?”阿璟眼中有些許期待。
我沉默片刻,歎氣道:“會的。”
4.
其實對我來說,無論住在哪裡,都隻不過是換個地方養花看書、做些手工罷了。
不過我沒想到,阿璟會在宅子裡特意空出一大塊地用來讓我種花,我在那片空地上種了些百年春。
百年春是九尾一族特有的花,花期足足有百年之久。花瓣潔白如玉,月色皎潔時,遠遠望去,像是地上灑滿了發光的白玉。
阿璟回來不過一個月又上了戰場,臨行前,他特意囑咐府中管家府中大小事務都交由我處理。
我沒有定時起床吃飯的習慣,阿璟走後,府中下人竟也也從未喊我,向來是由我睡到自然醒。
我喜歡自己打理花圃,下人們也很識趣的沒管過花圃,這其中肯定有阿璟的授意。
某天我突發奇想的想知道阿璟到底為何會喜歡我,便試着找原因。
我活的太久,連最基本的世俗欲望快沒有了,永遠都是一副稀松平常波瀾不驚的模樣,我這樣的妖,有什麼可喜歡的呢?
我想不明白,此後沒再想過。
阿璟再回來已是仲夏時節,彼時我正在雕扇墜,一旁燃着驅蟲的熏香,朦胧香味萦繞在屋内,輕煙缥缈,自香爐緩緩升起。
太陽将要落山時,管家大喊着“将軍回來了”,府裡下人都很開心,我沒管,依舊雕扇墜,雕累了,就抄些經書。
夕陽染紅半邊天時,房門被人打開,我放下筆,一如往常的想拿起衣服讓他換上,擡頭時卻發現他早已換好衣服,我幹脆拿起筆繼續抄經書。
“在寫什麼?”阿璟湊上來,在桌上放了兩塊鵝卵石。
我之前同他講過赤野峽的鵝卵石,那裡的鵝卵石灌注妖力後可以開出花,想來是他覺得我應該會對這東西感興趣,途徑赤野峽就帶回來兩塊。
這兩塊石頭很特别,表面光滑,一塊溜圓,沒有任何歪曲的線條;另一塊像瓜子,下圓上尖。
赤野峽的石頭什麼樣我心裡還是還是有數的,表面坑坑窪窪的比比皆是,線條歪七扭八的更是随處可見。
阿璟找來這兩塊石頭,倒是有心了,但我并不感興趣,依舊抄着經書,回了他一句:“抄佛經。”
阿璟似乎是不想讓我抄的太順暢,竟說了一句:“我想娶你。”
我抄經書的手一抖,工整的楷體字歪了一筆,顯得十分不和諧。
阿璟計謀得逞,他抽走案上的宣紙,指着下面那張新的,笑意溢于言表:“我幫你換一張。”
“你故意的?”我擡眼對上他深邃的眸子,有些生氣。
他搖頭,說不是。
我無奈:“阿璟,我沒什麼值得你喜歡的,你到底為什麼會喜歡我?”
阿璟俯下身子,在我眉心落下一個蜻蜓點水般的吻:“有句話叫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師父,你能不能也喜歡我?試試就好,我想看看,你動情是什麼樣子。”
這話像是在求我,又像是撒嬌。
我動情是什麼樣子?
其實我也想知道。
所以我想,試試吧,我活了這麼久,還從來沒有體會過親情友情以外的感情。
5.
我開始試着去喜歡一個人,可我不明白,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感覺。我天性冷淡,此後經曆的種種又讓我變成如今這幅模樣,去喜歡一個人對我而言太難了。
阿璟會帶我出去玩,會在我雕扇墜或者看書時坐在一旁靜靜地看着我,我覺得這樣的生活和以前沒什麼區别,根本不會讓我改變。
府裡有個叫蘭心的小丫鬟,總愛琢磨我和阿璟去哪裡玩。
琢磨完了就跑過來告訴我們,然後問一句公子和将軍能不能帶某樣東西回來給我看看。
羅管家在一旁拆穿她:“你想要就直說,别打着為了将軍和公子的旗号。”
蘭心撅起嘴,走了。阿璟喊住她,說可以。這姑娘是阿璟帶回來的,她一家子都被劫匪殺了,阿璟救下她帶回來,她主動做了府裡的丫鬟。
小姑娘出身不算大富大貴,但也是個頗有家資的家庭,她哪裡會做丫鬟的事,雖然做不好,但肯下功夫學。
府裡滿打滿算也就三十來個下人,人多太熱鬧,我不喜歡,阿璟便隻留了浣衣掃灑做飯采買的人,貼身伺候的一律沒收。
蘭心年紀是府裡最小的,調皮機敏,有時嘴上咄咄逼人,但又熱情,手頭沒活了,見誰忙不過來就幫一把,大家對她也就依着,隻要我和阿璟不計較就行。
我們自然不會計較這些事,也就由着她。
漸漸的,我習慣了和阿璟一起出去的日子,但我從不進宮,阿璟每次想帶我去宮宴我都會拒絕,他也就跟着不去。
我讓他好歹去一次,他偏不,我無奈,隻得由着他。
季節漸漸由夏入秋,阿璟很期待我能有些變化,可我沒有。我不知道喜歡一個人到底是什麼感覺,我隻知道我現在習慣了陪着阿璟的日子,僅此而已。
我想,我大抵是讓他失望了。我自己對此倒是無所謂,畢竟我從未對自己有過任何做出改變的期待。
我冷淡慣了,也平靜慣了,任何能讓别人掀起波瀾的事物在我這裡都不過是一片樹葉落入深潭,能泛起波紋就已經很好了。
晚風清涼,我一時興起在院子裡挑燈賞螢火,星星點點的螢火上下飛舞,暖黃的光點十分惹人喜歡。
我很久沒看過螢火了。
一切尚未發生之前,那時我還很小。
草藥園裡螢火漫天,兄長又跑又跳,将流螢盡數撲飛,我隻是在一旁看着,不笑也不鬧。
我生性冷淡,兄長說我性子古怪,說完又笑起來,說我這種性子古怪的九尾天狐無古人,将來說不定能做出一番驚天大事。
我對他口中的驚天大事不感興趣,隻希望日子可以這樣悠悠的過下去。
後來爆發戰争,天火不分敵我,雖然赢了,但也有不少族人死在天火下。
那些被帶回來火化的屍體殘破不堪,無頭、斷臂、甚至還有被燒成兩半的。
天火明明是我們生來便具有的,可為什麼真要用到的時候,卻會傷到我們?
我開始想辦法讓天火徹底被掌控。
再後來,須臾神樹在大戰中被燒毀,九尾一族悉數戰死。
神樹并沒有像我想象的那樣灰飛煙滅,留下的枯樹幹竟連同其他枯樹一起形成了一座山。
受天地精華孕育的新芽在山上破土而出,長成靈木。靈木生出的第一片葉子被我摘下,葉子中的靈力與妖力保持着一種微妙的平衡,甚至可以相互轉化。
我霎時明白,我找到了妖力與靈力相互轉化的法子。
又過了一百年,我去了太荒漠地,在那裡找到了天火本源,将本源煉化,與我融為一體,這才徹底掌控天火。
我成了世間僅存的九尾天狐,也是唯一能徹底掌控天火的九尾天狐。
肩上突然多了一件披風,我回過頭,發現阿璟不知何時過來了。
“下次回來,我想讓陛下賜婚。”
我不知道怎麼回答,隻能換個話題:“你明天就要走了,怎麼不好好休息?”
“你轉移話題的技術真的很差。”
我對阿璟的吐槽無動于衷:“你知道我不會回答這種問題。”
“我隻是告訴你一下,想讓你有個心理準備。”
我歎氣,攏緊披風,道:“我不會在意這種事,不需要心理準備。”
“你不同意?”阿璟有些失落。
“沒有。”我搖頭。
剛想擡眸看阿璟,卻被他捧起臉吻了過來。我被吻的喘不過氣,阿璟還是不肯放開我,我推他,他的吻就變成了懲罰性的啃咬。
其實這段時間我已經習慣了,對我來說阿璟做任何事都不奇怪,他之前也吻過我,但從未有一次像今天這麼急躁。
我像被一隻餓狼抓住的小白兔,唇舌糾纏間不斷被他索取,我感覺他是真的能吃了我。
他的喘息聲很重,像是在忍耐壓抑。
我沒再推開他,我好像習慣了,又好像是在不知不覺中接受了他。我不知道是哪一種,但我很明白,我有了些變化,盡管不是阿璟期待的那樣。
6.
邊關戰事緊張,管家時不時會把從宮裡打聽來的消息說給我聽。
這次主要是為了收複柳城。
屬于衍國的國土,一分都不能少,那些丢了的,也一定會收回來。
當年柳城是一切的起點,蠻人開始蠶食衍國國土,而如今,他又要成為一個新的起點,成為衍國向蠻人下的戰書。
文武百官都很看重這次的戰事,期間也不乏有看在阿璟軍功顯赫想籠絡的人來将軍府拜訪。
我讓管家暗中查探朝中勢力和文武百官的關系,然後根據消息寫了一份名單交給他,讓他記住上面的名字。
吩咐他若在名單之列的人來訪一律稱病不見,不在就報上名來,我來決定見不見對方。
管家照做了。
有一個叫顧永和的人,他不在名單上,我思來想去,決定見他。
顧永和很狡詐,每一句話都在給我下套,可惜他不知道我一隻千年的狐狸,在我面前玩心眼,簡直是班門弄斧。
畢竟論狡詐,誰比得過我們狐狸?
顧永和說他想在阿璟把柳城打下來後,讓柳城像以前那樣用作外貿。
用作外貿固然很好,但要看是對誰了。
我借口天色太晚讓管家把顧永和送走了,此後他再也沒找過我,我讓管家派人暗中盯着他,管家盯了幾天都沒發現異常。
我依舊每日雕着扇墜,閑暇時間聽管家彙報顧永和的近況。
離過年還有兩個月的時候,柳城大捷的消息傳遍了京都。蘭心興沖沖地來給我報喜,彼時我正在畫丹青,聞言也隻是點頭示意我知道了。
蘭心撅起嘴抱怨:“公子您簡直是冰塊成精,天大的喜事都揚不起嘴角。”
我停了筆,看向蘭心,她忙把頭扭過去,我問她:“阿璟走時說的話你可還記得?”
“當然了。”蘭心笑起來,“将軍說他一定會赢,我還是很相信将軍的。”
“我也知道他會赢,你何時見我對意料之中的事笑過。”
我提筆繼續作畫,蘭心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跺着腳走了。
捷報傳來的第四天下午,管家突然闖進來,說出事了。
我讓他别急,慢慢說,他把派出去的人看到的一切都說了。
管家今日派出去的人看到顧永和帶着一個蒙面人進了酒樓,他們透過窗戶看到屋内那人鼻梁高挺,眼眸深邃,眉骨突出,根本不是衍國人的模樣。
我心下一驚。
管家說顧永和沒和那人說話,二人交流基本都用寫字的方式。
我讓管家退下,捏了一隻靈蝶飛到顧永和在的那家酒樓,蝴蝶尚未停駐,我便看到紙上寫了三個明顯的大字:黑匣關。
從柳城返回京都需要半個月,途中要經過四處關口,第二處便是黑匣關。
黑匣關三面環山,地勢四周高中間低,若是一面賭死再從外向内包抄,被包圍的軍隊無異于甕中之鼈。
算算時間,阿璟他們這時正經過黑匣關,大捷的消息四天前就傳來了,顧永和不會今天才開始和那人商議計劃的,又或者那人不是對方陣營的主謀,隻是一個報信的。
若是第二種,阿璟今日便是九死一生。
我突然有種前所未有的慌亂感,催動妖力趕往黑匣關。
我怕阿璟死,我也不想讓他死,那一瞬,我說不出是什麼感覺,我隻知道他不能死,那些和他一起歸來的将士也不能!
他們為自己的國家奔赴前線,卻在歸來之時被同族陷害,這不公平!
可我去晚了,我去的時候,黑匣關屍橫遍野,衍國的戰旗染了血,倒在地上。
阿璟跪坐在地。雙眼茫然的盯着前方的某一個點,我擡眸,對上他的眸子,背後的殘陽餘晖被他擋住,他逆着光跪在那裡,渾身是血,手死死抓住插在地上的劍,不肯倒下。
那把劍我認得,是大将軍的。
他一定很疼吧,我想。
阿璟在看到我時眸中有一瞬的清明,我趕過去,想扶他起來,他卻死死抓住我的手,我看的很清楚,他眼裡是恨。
阿璟艱難的的吐出四個字:“幫我報仇……”
“我不會讓你死。”
我說話時很平靜,可心中卻壓着一股怒火,我現在還不能表現出來,我要救人。
我現出真身,九條尾巴張開,遮住了頭頂的光,我以妖力為刃斷下一尾。那一瞬,一種前所未有的痛感讓我覺得生不如死。
阿璟被我的舉動震驚,他大抵沒想到我會這麼做,随後,他笑起來。
染了血的手撫摸着我的臉頰,他問我:“疼麼?”
我說不疼。
我很疼,但阿璟一定更疼。
他不能死在這裡,他得活着,我也得活着,我要看着他把顧永和拉入地獄,祭奠這三萬将士的在天之靈。
“這個仇,你自己報。”我自斷一尾,身子十分虛弱,聲音都低了幾分,“你活下去,我嫁給你。”
他說好。
我将斷尾的妖力以妖氣形式注入他體内。阿璟昏過去了,我帶他回了将軍府。
黑匣關一事驚動了陛下,我把他帶回來時,他身上的妖力太過明顯,我身子虛弱到了極點,根本沒力氣去隐藏妖氣。
太醫院的人來的時候,阿璟身上濃厚的妖氣差點沒把他們吓暈過去,管家說是我把阿璟救回來的,他們更是兩眼一黑就要撅過去。
這些都是管家後來才告訴我的。
将軍府裡住了一隻妖,他們聚在這裡,簡直是來給妖做慈善的。
我的身份敗露,倒也沒帶來多大麻煩,陛下下令太醫院衆人禁止将此事外傳,違者貶為庶人。
最開始那幾天,太醫院的太醫圍着阿璟忙的不可開交,一面給他治傷,一面琢磨我是怎麼救了阿璟還能活過來的。
在他們的認知裡,妖沒了妖丹會死,我想救阿璟隻能用自己的妖丹,但我沒了妖丹,卻依舊活着。
他們百思不得其解。
我回避了所有人,一如既往的坐在房間内雕扇墜,自然不會給出這個問題的答案。
府中事務近來都歸管家會打理,我倒是得了不少空閑。
我每日洗漱完畢就開始雕扇墜,抑或是調息,沒有古獸境的藥泉,我恢複的特别緩慢。
阿璟的傷口要上藥,管家每次幫他上藥回來都會和我說他傷口的情況,我隻是靜靜聽着,時不時點頭。
阿璟醒來時正逢第三日晚上。
那晚我去看他,剛推門進去就看到他已經穿好衣服了。
“我去讓廚房做些粥。”
我轉身離開,卻被他拉住,說:“别去了,我不餓。”
阿璟将我攬在懷裡:“疼麼?”
我知道他是什麼意思,依舊搖頭說不疼。
管家推門進來,見到我們摟在一起,愣了一下,然後麻溜放下繃帶和藥跑了。
我:“……”
總不能讓我給阿璟上藥吧?
我想叫住管家,可他已經跑沒影了,我第一次覺得管家跑的比兔子還快。
“一直是管家給我上藥?”阿璟問我。
我點頭,阿璟笑起來:“那就讓他歇一會,這次你來。”
“我去找人。”
我想離開,阿璟卻不讓,我有些後悔了。
救活徒弟病死師父,我現在連拿開阿璟環在我腰上的胳膊的力氣都沒有,想用妖力但又沒這個必要,畢竟吃虧的還是我自己。
“你之前說的話可還算數?”
“嗯?”我有些不明白,“什麼話?”
“我活下去,你嫁給我。”
“算數的。”
阿璟笑的更厲害了,他拿起藥和繃帶遞給我,說:“既然算數,那夫人為我上藥就是天經地義的事了,幹嘛非要找别人?”
我無奈,心說今晚不給他上藥是走不出這房間了,隻能硬着頭皮給他上藥。
他背上的傷很多,疤痕縱橫交錯,令人觸目驚心。我上藥時他沒說話,也沒喊疼,等我上完藥,又纏好繃帶,他突然問我:“想什麼時候成親?”
我纏繃帶的手微頓,思考片刻,說:“等顧永和入獄。”
“是顧永和的手筆?”
“是。”我點頭,拿起衣服遞給阿璟。
他穿好衣服,又問:“你怎麼知道的?”
“别忘了我是狐狸。”
阿璟笑起來,将我摟在懷裡親了好久,在我快要窒息的時候才停下。
“他的事我來處理,你安心養傷,不用過問。”
我說好。
我根本不擔心阿璟會處理不好顧永和的事,所以就沒過問,大概率過了半個月,宮裡來人請我去見皇後娘娘,我稱病沒去。
皇後娘娘倒也不惱,隻是修書一封,派手下的大宮女親自送到将軍府。
我知道她不會計較這些事的,但我萬萬沒想到她會給我寫信。
管家接了信送到我房間,我展開信,信上沒有提及任何顧永和的事,隻問我可有什麼喜歡的花紋樣式。
我猜這是阿璟的主意,想了想,提筆随手寫了幾種送到了宮裡。
我對這些事并不在意,我現在隻擔心顧永和什麼時候入獄。
信送來的第三日,陛下下令誅顧家九族,顧永和年後問斬,處以極刑。
又過了兩三日,府裡突然熱鬧起來,我知道他們是在籌備婚禮的事。
我依舊雕扇墜,坐累了就起來走走,給院中的百年春澆水。
蘭心比過年還開心,雖然忙,但也不妨礙她整日圍着我,問我公子有沒有什麼愛吃的點心,說哪一家的點心特别好吃,我可以嘗嘗。
管家笑着說蘭心是自己想吃了。
阿璟成了大将軍。
他和我說,下個月初一,我們就成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