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好吵。
從入了丹霄閣起,燕鶴青耳邊便不斷傳來壓抑的哭泣和哀嚎聲。略一擡眸,隐匿于閣中的暗影便潮水般向她湧來。
它們争搶着圍到她身邊,懇求般地從衣袍中伸出腐爛得隻剩下白骨的手臂,将她拉入一場又一場血腥怪異的幻境。
那些幻境,大多太過久遠,其中事物已模糊不清,隻能聽見令人心驚膽戰的嘶吼哀嚎。
燕鶴青聽着夾雜其間的訴說,眉頭漸漸皺了起來。
周遭暗影見她并沒有打斷阻攔的意思,便又自顧自地在她耳邊述說起來。變本加厲,喋喋不休。
燕鶴青有些頭痛。
被這群東西圍着,她根本無暇顧及周圍又發生了什麼。好不容易找到空隙,略微分神的時候,才發覺紅豆被脅迫了。
但那家夥一邊掙紮着叫救命,一邊還不忘輕輕向她眨了眨眼。哪裡有半分真正被脅迫時的恐懼。
燕鶴青不想管,也懶得管。
這兩位廢話說了半天,該殺人的不殺人,想找死的沒死成……麻煩。若宋浮白手下都是這等蠢貨,沒早死個百八十年,實在該算他心思缜密算無遺策了。
可惜眼下出門在外,不能随意罵人。
燕鶴青擡眸看向淩煙,唇角微微揚起,語氣出奇輕柔道:“該殺的話,殺了就是,姑娘不必手軟。”
淩煙聞言,先是怔怔地看着她,又低下頭試圖确認這被自己束縛住的女子确實是同她一道綁來的……同伴?
被一道綁來的就一定是同伴麼?
……………………不一定。
那人如此迫不及待地要求自己殺了她,難道還可能是仇敵?
………………倒也不是沒有這個可能。
那也不應該啊,一般這種時候始作俑者難道不是更應該大義凜然地站出來,表示自己不計前嫌舊怨,為救仇敵慷慨赴死,要留清白在人間的嗎?哪還有催着敵人殺人的道理?
淩煙思索片刻,又擡頭看向其餘三人,面上神情高深莫測。她手中的金弦已經向紅豆脖頸處的傷口裡鑽入了小半,再深些便可讓她徹底斃命。如果是同伴,此刻應當萬分擔憂才是。
而那三個人……其中一位長得還挺像個人的眼神四處亂瞟,看上去很忙但不知道在忙什麼。
一個長得沒有第一位那麼像人的彎腰躬背,試圖努力降低存在感。
最後一位長得最像人的似乎在發呆。淩煙狀似無意地向他瞟了一眼。那人驟然回神,目光如冰似鐵,微微擰眉,直直看了過來。但片刻後又垂眸斂目,神色淡然。仿佛方才那一眼隻是她的錯覺。
…………很明顯,她抓錯了人。
一時間,淩煙覺得自己頭都大了。
但金弦入血則活,入骨生根,斷然沒有半道取出的道理。這紅衣姑娘自己站出來尋死,無人在意,那殺了也無妨。
淩煙口中低低念了句什麼,而後松了手。金弦失了禁锢,瞬息間沿着紅豆脖頸處的傷口向血肉深處鑽了進去。
萬蟻噬心,痛楚不絕。
那種滋味她再清楚不過。
紅豆蓦地瞪大了眼睛,嘴巴一開一合,卻發不出任何聲音。面色慘白,脖頸處的皮肉古怪地凸起膨脹着,神情驚恐地倒在了地上。須臾片刻,沒了氣息。
淩煙将金弦收了回來,碧色眼眸逐漸變得晦暗不明。她擡頭看向其餘諸人,冷冷道:“北鬼主好手段,自己做了蠢事也能讓身邊人心甘情願代你赴死。”
燕鶴青仍舊沒什麼反應。樓閣上層原本安靜的鬼衆卻炸開了鍋。
畢竟他們來這是為了求長生,不是來求早死的。修羅十二城中廣為流傳的一句話,惡鬼見了北鬼主不死也得脫層皮,尋常鬼見了北鬼主不脫層皮也得斷個手腳做見面禮。
好在北鬼主她不愛湊熱鬧,除了前幾百年熱衷于四處閑逛尋人打架,這麼些年一直安分呆在北域中。
如今,如今怎麼突然到這兒來了呢?
一時間衆鬼跑的跑,跪的跪,有略膽大些的鬼仍舊不死心,妄想尋長生藥,躲在一旁靜觀其變。
嗯,果然有北鬼主的地方都很熱鬧。
顧嶼看熱鬧不嫌事大,又微微偏過頭去瞧燕鶴青。隻見北鬼主她微微皺眉,擡頭看向樓閣上層,一字一頓道:“都跑什麼,停下。”
語氣冷得仿若人人欠她八百萬,效果卻立竿見影。樓閣上層的衆鬼頓時齊刷刷跪倒一片。
淩煙的面色不大好看,上前一步,道:“北鬼主毀了我丹霄閣的寶物,總歸也要給個交代。這些客人千裡迢迢從各城中趕來,總不能讓他們空手而歸,毀我丹霄閣聲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