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旁人在,沈甯音也不想在沈夫人跟前聽數落、表演什麼母慈女孝。
她當即斂衽微笑:“母親罰我事小,妹妹這會兒怕是已經去挑東西了。今兒侯府剛送的禮,當着面,若是磕碰壞什麼,爹爹怕是要沒面子的。”
沈甯音搬出了沈定山來,沈夫人想起沈侍郎最近的冷臉來,當即終于清醒了七八分:“你妹妹怎會是那種人?”
話雖這樣說,但沈夫人半點不拖慢,領着人就往東苑的府庫趕。
沈甯音即便前世不怎麼與沈弦思往來也知其為人,更遑論有些小聰明的沈夫人。
隻是她們到東苑的時候似乎已經遲了。
地上一個半透明的琉璃瓶已經摔裂,不規則的裂痕從瓶口插下去,幾個侯府仆從盯着地上的琉璃瓶敢怒不敢言。
“怕個什麼?”沈弦思還不以為意,還在頤指氣使:“裂了就裂了,打掃了出去就是。我又不是故意的。”
沒人聽她的,沈弦思就吩咐自個兒的丫頭去掃:“碾碎些,埋深點。”
往日,無妨阮家還是侍郎府,沒有人敢忤逆她,沈弦思做起來毫無顧忌。隻要毀了、認不出來,沒有證據之下,沈定山也不能拿她如何。
沈甯音耳力好,遠遠兒地聽了全部,她也不急,來的路上沈甯音就已經估摸着時間叫染竹去前院了。
沈夫人看沈弦思自己要動手去砸,連忙上前:“慢着。”
沈弦思吃了一驚,一雙江南水鄉養出來的漂亮眸子閃了閃,很快就紅了眼圈,她撲進了沈夫人懷裡:“母親,怎麼了嘛?您也要責備我麼?”
沈夫人握着她的手,拍了拍沈弦思的後背。沈甯音走到近前時,聽見沈夫人意有所指的話:“一個瓶子罷了,回頭入了府庫也是要給你的,莫說不是故意,便是砸了聽個響,我看誰敢說嘴。”
沈甯音就知道她是說給自個兒聽的。
沈夫人眸光沉了沉,轉向沈甯音:“你來砸吧。”
沈甯音心下冷笑,拿捏好神色,趕了兩步搶了一旁管事嬷嬷的話,勸道:“砸不得。”
沈夫人沒有執掌中饋的本事,靠着的全是娘家派過來的老練陪房,平日裡她隻要做做樣子就行。
在蘭芝院時,管事嬷嬷不在,這會兒她是一定要勸着的。便是人家送你了,客人還沒走,你就把禮給砸了,這不是落别人臉面麼?
隻是沈甯音搶了這話,嬷嬷便也悻悻沒有邁腿。
這兩年沈家的孩子們都大了,要出去議親,沈夫人總不能做個甩手掌櫃了。
不得已,沈定山才逐漸放了權,給了沈夫人當家主母的體面。可如今,她是越發不頂事。
沈夫人越管越亂套,甚至還比不得她瞧不上的沈遠淮老婆蔡氏。
沈甯音手撫着琉璃瓶的裂痕勸道:“這瓶子是從西夷傳過來的,找個鑲銀師傅補一補也能拿出來擺擺。”
她沒說的是,瓶子是老夫人福壽堂裡搬出來的擺件,老夫人叫她挑,沈甯音便特意指了這一件,除了值些錢外,還是舊物。
所謂舊物,那就不是錢的事了,多少有些回憶在的。譬如——這瓶子原本就裂開的,隻是沒那麼明顯。
當初周婉弄的,那年的秦耀陽才15歲,血氣方剛、情窦初開,年長的周婉犯了錯處,是他幫忙遮掩。
也算是這場見不得人的愛戀裡最狗血的一環。
眼下,隻不過是沈弦思自以為是的誤會罷了。
“你不肯動手,還砌辭推诿!”沈夫人冷着臉,從先前入府時累積的愠怒層層累積,她冷冷一笑:“我是支使不動你了!你還真以為嫁去了昌平侯府就可以不聽母命了是麼?”
沈夫人其實翻來覆去,也不過是那些個打壓洗腦的簡單手段。
一旦壓不彎對方的脊梁了,她便會把孝字壓上來。
她要你低頭,要你放棄,要你投鼠忌器。
說來也覺得自己可笑,前世的沈甯音最吃這個,如今想想,自己又何嘗不是另一個沈夫人?
得不到母親的愛,就越發成了執念、成了心魔。
“沈甯音!你侍郎府的東西,你親手處置了,莫要叫為娘的操心。”沈夫人見她低垂着頭沒有反駁的模樣,隻以為她改了想法。
沈甯音擡起臉,眸底是一閃而過的冷光,她知道時機差不多了,開口道:“既是妹妹弄壞的,自然要請妹妹先同我一起去父親跟前說明一二。”
“不然,父親說不定疑了我。”沈甯音點了個丫鬟,叫她小心抱着琉璃瓶,做足了姿态要去沈定山面前分說。
一連被沈定山冷落好幾日,沈夫人再如何拿喬,如今也是怕了那男人。
連她都怕,沈弦思就更犯怵了,可年輕驕縱就是有犯錯的資本。
到底是元配嫡妻的女兒,又流落在外十幾年。沈定山對她是有愧疚的。
越胡鬧的小孩兒越知道試探并且挖掘長輩的底線,沈弦思也是一樣。
她知道沈定山不會真的下狠手罰自己。
當下,沈甯音擡手要來拉着她,沈弦思一下子避開,徑直沖向抱瓶子的丫鬟,重重地推了她一下。
“砰——”的一聲,碎片飛濺,周圍傳出不小的驚呼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