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甯音将信放到蠟燭上點了,扔進炭盆裡。
“染竹,更衣。咱們出去一趟。”
秋日的天氣,今兒出了太陽,不冷不熱的。
風一吹,上京诏獄的門口就有稀疏的樹影子随風搖曳,沙沙的聲音,會給人帶來安甯。
诏獄門口停下個四人擡的軟轎,轎夫們龍行虎步,殺氣十足,男人們本就兇神惡煞,又是在诏獄這種十成十煞氣的閻羅殿,百姓們連看都不敢看上一眼。
一身壯碩肌肉的轎夫半點也不似尋常賣力氣的人,其中一人恭恭敬敬地掀開簾子,轎頭下壓,一個頭發花白的中年男人從裡頭鑽了出來。
湊近的時候,掀簾的轎夫低聲禀告:“督公,巷口有個馬車,要不要處置了?”
那中年男人微微側頭,看着車上挂着的象征昌平侯府的燈籠,冷聲道:“不妨事,也叫他們擦亮眼睛看看,我薛岩的幹兒子是怎麼好好兒地從诏獄裡頭走出來的。叫他們從今往後都不敢再招惹!”
薛岩一甩袖,将手背在了身後。
不多時,黑洞洞的诏獄門口有腳步聲傳出來,薛岩抻長了脖子往裡頭盼。
沈甯音此刻也坐在馬車上,微掀簾子觑着,發現那邊的人都看向裡面,她就知道是有人出來了。
極大可能就是那副使。
“少夫人,要上前去麼?”染竹在窗口緊張詢問。
“先不用。”沈甯音也很緊張,她能感覺到手指隔着袖子掐在掌心。她倒是不覺得自個兒的籌謀會有什麼變數。
皇城裡頭那位聖人的确多疑又殘暴,可昌平侯祖上也實打實地替他出生入死過,他可以把手底下的人往死裡折騰,更可以順水推舟弄掉昌平侯在軍隊裡的實權。唯獨會留下昌平侯一條命。
昌平侯秦家最出色的子孫死在了戰場上,留下一個不成器的玩意兒,二十多歲一事無成,隻靠着祖蔭庇護,秦侯爺活着會比死了更有用。
皇城司是聖人的親軍,是他的刀,聖人隻缺個台階而已。
沈甯音唯一擔心的,就是那副使在诏獄被弄得太慘。
薛岩将來能為了他幹兒子□□,難保将來突然想起此事,再狠狠報複侯府、再連累到自己。
陽光突然明亮起來,連風都不知不覺停了。
沈甯音一時将手裡的簾子松脫,等她再撩開時,整個人從頭到腳,遍體生寒。
但見诏獄門口,高大的男人已經走入了陽光裡。
薛岩倒吸了一口涼氣,整個人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他走上前:“岚兒……”
一旁的轎夫連忙上前扶着他。
薛岚見狀也趕了兩步,薛岩握住了他的手,老淚縱橫:“他們!這群膽大包天的畜生,咱家要剮了他們!”
“幹爹!”薛岚連忙扶着激動得搖搖欲墜的薛岩。
此時此刻,薛岚身上的囚衣已經看不出底色,幹涸的血液凝固成黑色,新鮮的部分也是暗紅的。半片面具沒遮住的部分,有好幾道劃痕,沒纏着繃帶,看起來分外吓人。
馬車裡的沈甯音臉都白了,這是要結仇的!她攥緊帕子,思忖着辦法。
另一邊,隔得遠,薛岚正同薛岩說着話兒:“幹爹,我沒事。”
薛岩一雙陰鸷的眼睛看向黑洞洞的诏獄大門:“傷成這樣,還說沒事?”
薛岚湊近些,小聲解釋:“都是别人的血。”
薛岩一愣,将才心裡激動沒仔細看,如今好生打量,果然發現了端倪。
薛岩哼了一聲,笑罵:“你可真能叫咱家揪心。這麼些日子,也不曾遞出來個消息,宮裡頭也很不安生……”
他說着說着,擦起眼淚來。
薛岚老實了,他最見不得這老頭哭,連忙哄:“幹爹放心,我什麼都能應付。”
薛岩平複下心情,歎了口氣,抽出匕首:“快把你臉上的血布條摘了罷。這點小伎倆,便隻為了賣個慘,也是不夠的。”
薛岚愣怔的同時,薛岩開口吩咐:“去,把巷口昌平侯府的馬車攆了。”與此同時,他扯下幹兒子臉上的布條,擡手就把匕首劃了下去。
鮮血汩汩流出,将薛岚那豐神俊朗的臉頰染得血紅。
薛岩是宮裡浮沉多年的老人了,手法極好,刀刀見血,又不傷太深。
兩刀之後,他握住了薛岚的面具。
此時此刻四周沒有别人,隻有他二人。
在他使力之前,薛岚瞳孔驟縮,抗拒地握住了他拿匕首的手腕。
“幹爹?你做什麼?”薛岚一雙眼睛裡全是疑惑。
概因眼前的老太監從來都告誡自己不可摘下面具,可此時此刻,他竟然親手要打破這個規矩。
薛岩沒有理會他,一個用力。
那半片面具就掉在了地上,發出清晰的脆響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