舫船緩緩離岸,風在吹,漾起碧綠的淩波。
深秋的季節裡,連綠意都更深沉些。
仆婢們伺候在側,長長的桌案順着船舷擺放,侍郎府衆人皆坐在一處。
沈甯音沒下得去,便也坐到了席間。
“甯音。”沈夫人蓦地開口。沈甯音轉眸,看見她笑得溫和。
這麼些年沈夫人極少對她有笑臉,從前沈甯音隻以為母親素來嚴厲,眼下卻知,她不是嚴厲,隻是寬宥溫和是對旁人罷了。
事出反常,沈甯音微笑挑眉,心裡卻是打起了十二分的小心:“母親?”
因着她态度尚算恭敬,沈夫人呷了一口茶,語氣尋常地道:“聽說過幾日有個賞菊宴?”
沈甯音一聽倒是想起來了,柔福長公主是個愛花的,四季都喜歡攢局,春日賞桃花,夏日賞荷花,秋日賞菊,冬日賞雪又賞梅。總能有個說法。
長公主身份貴重,極看出身門第,能受邀的,要麼是高門顯貴,要麼是世家大族。
似沈侍郎這樣的僞朝遺老,在朝堂上不受待見,連帶着在柔福長公主那兒也是沒得體面的。
“是。”沈甯音斂眸,嘴角挂着笑:“女兒剛接手差使不久,不太清楚。”
宴會出名,昌平侯府也同樣出名。除了每次侯府都是在上賓名冊,安排在最前頭的位置以外,也有秦耀陽這個侯府孽障的聲名在外。
賞花宴,其實也是找機會給各大世家權貴的小輩們相看的。秦耀陽生得極好,身份又高,可每次參會,總能搞出些荒唐事兒來,不是把這家的女兒撂在風雪裡等上兩個時辰,就是故意捉弄,叫别人下不來台。
久而久之,秦家也便不再參加了,年年婉拒,實在丢不起這個人。
而今年,恰是他秦耀陽成婚的年月,賞菊宴,也是秦家世子爺婚後的第一回。
依着沈甯音對老夫人的了解,昌平侯府還真不一定去湊這熱鬧。
“怎麼能不清楚呢?”沈夫人用力将茶盞擱在了桌案上,眉頭緊蹙:“你婆家肯給你放權,那是你上輩子修來的福氣!你得好好把握住!”
旁人也就罷了,沈夫人在沈家是真沒享受過掌權的滋味,哪怕沈家老夫人早就皈依佛門,不問塵世,沈定山也甯願重用婆子也不肯把中饋給她。沈夫人得知沈甯音剛嫁過去就得了掌家權時,心裡甚至有不合時宜的嫉恨。
沈甯音擡眸,眼底的眸光很有幾分玩味,看得沈夫人很不自在:“總之,府裡培養你長大,又給你這樣好的親事,你也該投桃報李,顧及一下家中的姊妹們。”
沈夫人目光示意了一下身邊兒的沈含鸢與沈引章,道:“你兩個妹妹也是到了議親的年歲,這種宴會,合該引她們去見識見識。”
上京閨秀,往往是母親引着去出席飲宴,等露了面,也算是将女兒們的“賢名”傳揚出去,那麼權貴們的後宅夫人們便知道這是能求親的人家了。
通常來說,第一個出席的宴會頗為講究,貴族茶宴是最好,門當戶對,甚至能高嫁,而若是有意送入後宮,或者配給皇子,那就是參加宮宴。
可如今的聖人還朝之前曾經受過磋磨,身子并不好,再加上年邁,嫁進宮恐難有孕,退一萬步說,就算沈家女有了龍胎,孩子太小,根本沒有半點出頭的機會。而幾個成年皇子,那是明争暗鬥得相當厲害,将來奪嫡失敗的,必定是難逃一死。
沈夫人既不敢賭,也舍不得自己親生女兒去受這個罪。
沈家搭不上柔福長公主的線,可昌平侯府卻可以,甚至是上賓。
“你不想着為娘從前對你的悉心教導,也該顧念着侍郎府的恩情。”沈夫人見沈甯音久不言語,便開口提醒着她的本分。
她目光裡帶着隐隐約約的威脅之意,沈甯音隻看了一眼,便低頭不緊不慢地喝了口茶。
沈含鸢手裡攥着帕子,分外緊張。她再遲鈍也大約能猜着,能不能去這賞菊宴,關系到自己将來的歸宿。
而詭谲的沉默裡頭,沈遠淮是男子,他意識到不妥當,卻也不肯說話,他素來如此,一旁的蔡氏連忙踢了一腳他的小腿,眼神示意他幫幫小姑子。沈遠淮卻是依舊一聲不吭。
沈夫人被晾在一旁尴尬又憤怒的時候,是沈引章先站起來打破了寂靜。
沈引章拿起茶盞朝着沈甯音恭敬地行了一禮:“二姐姐,母親的意思是,咱們同氣連枝,往後我若是能嫁個好人家,自然不會忘了姐姐的恩情。”
沈引章說完這句,以茶代酒喝了一口,茶水有些苦,她嗆着了,不住地咳嗽。
沈引章決口沒提沈含鸢如何,更沒順着沈夫人的話頭道德綁架和威脅,隻說了自個兒必定感恩。她這番話,倒是讓沈甯音高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