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甯音辰時方起,深秋的天氣亮得遲,她起先還不覺着。等梳妝完畢,外頭已經等了好些人。
沈家的妹妹與侄女、沈家來接人的兩個婆子并一應丫頭、車夫、門外還有松鶴堂的丫鬟探頭探腦。
沈甯音隻做沒瞧見松鶴堂來的人,按了按鬓角笑着看向沈家婆子。
兩個婆子相觑一眼,神色都有些複雜,最後終于有個不情不願走上前賠笑:“給二少夫人請安。”
婆子語氣分外客氣,還帶着顯而易見的疏離,半點不似對沈家嫁出去的女兒。沈甯音便知,這該是繼夫人心懷埋怨刻意叫人來甩臉子的。
沈家三個正經女兒,一門親事沒落上,沈夫人能開心那才是奇了怪了。
“是來接幾個姑娘的?”沈甯音坐在主位,頭也沒擡,拿起茶水輕抿。
繼母沒打算給體面,那她也犯不着太客氣。
婆子感受到空氣裡的壓抑,笑容就淡了幾分:“是啊。這宴會也結束了,幾位姑娘也該走了。夫人催得急,還請二少夫人見諒。”
“不着急,先用個飯。”沈甯音道。
婆子嘴角帶着絲輕蔑,道:“也不必這麼麻煩,即刻就走。”她話說完,意識到不妥當,又笑着敷衍了句:“夫人應該是想幾位姑娘了。”
沈甯音略略擡眸,一雙素來溫柔的眸子此刻染着冷,饒是婆子早有預料,也不禁心肝一顫,下意識錯開了目光。
就在婆子忐忑之際,聽得沈甯音略沉的聲線,她沖着春渠吩咐:“去挑幾樣钗環禮物。”
依着規矩,姊妹、晚輩來做客,沈甯音這個當主母的,自當準備些禮物再送她們回去才是,禮物越貴重,越能彰顯做姐姐的重視娘家姊妹,沈家也能臉上有光,沈甯音早備好了一份體面的。
可她沈甯音願意給體面,架不住沈夫人甩臉不要。
沈甯音點到春渠的時候,正打算去拿禮物出來的蘭香都驚了。春渠是新提拔上來的二等丫鬟,叫她去挑,那就是饋禮要降級。
“是。”春渠反應快,答聲之後就去了内室挑東西。
婆子原本還有些犯怵,這會兒見侯府這位主母非但沒發作,反倒規規矩矩命人挑禮物服軟,婆子松了口氣之餘,心下又更輕蔑了幾分。
在場衆人沒幾個瞧不出來的,沈含鸢見妹妹要說話,連忙拉住沈引章。後者眉頭蹙緊,甩開姐姐的手,沈引章道:“楊媽媽,咱們來侯府是客,你豈能如此……”
沈引章話沒說完,便給沈含鸢拉着往邊兒上去:“引章!二姐姐還沒發話呢,哪有你說話的份兒?”
沈引章聽罷并不服氣,她還欲再說,旁邊兒一直沉默的沈弦思冷哼了一聲:“人家是侯府的少夫人,你連親事都沒着落,用得着你維護心疼?”
沈引章盯着神色陰恻恻的沈弦思,明明很氣,卻隻覺舌頭打結,說不出什麼反駁的話兒來。
沈引章是不在意什麼親事不親事的,但她嘴笨,又覺得昨日開始的沈弦思陰沉得叫人害怕,于是連忙将目光看向沈甯音。
誰知,沈甯音被這般輕慢,卻是一言不發。包子似的,瞧着分外好欺負。叫人幹着急。
“少夫人……”蘭香皺緊眉頭,滿臉期待地看向沈甯音。祁秀院的幾個丫鬟裡,除了春渠,就數她最喜歡仗勢欺人,隻要自家主子一聲令下,她能毫不猶豫撲上去把那楊媽媽的老臉扇腫。
可是面對嬷嬷們的鄙夷目光,沈甯音不動如山。這好似對娘家示弱的表現,惹得對面兒的仆從們看祁秀院衆人都覺低了一等。
沈甯音沒說話,留飯被駁了面子也沒惱,反倒是春渠動作麻利,很快包了幾份禮物奉過來。
“既然母親着急接妹妹回去,那我不留就是。”
沈甯音起身,真就全然依着侍郎府的要求巴巴地奉上禮物送她們。就連沈弦思偶爾兩句剜酸話,她也是一笑而過。
沈弦思擡手就打開了禮物匣子,一瞧見裡面的東西,她整個臉就垮了下來:“二姐姐,你堂堂昌平侯府少夫人,挑禮物的眼光也太差了吧?”
衆人聞言都是停下步子。沈家幾個姐妹手裡的禮物都是同一規格的。看着花樣時興,其實都是金玉其外,花架子罷了,并不值幾個錢。
沈弦思從小在阮家長大,雖是商賈,但眼力不俗。她當面兒拆禮物,又嚷嚷出來,分外不給面子。末了,沈弦思又哂笑一聲:“不如讓我們自己去挑幾樣禮物,二姐姐該不會給不起、舍不得吧?”
沈弦思這句話一出,叫祁秀院衆人都是臉色難看,這等同于不光落沈甯音的面子,連帶着侯府也一并被嘲諷了。但最要命的是,這會兒的昌平侯府,還真給不出什麼像樣的貴重禮物。所以,臉色最為難看的,倒是祁秀院抄手遊廊外頭偷聽着動靜的松鶴堂之人。
沈甯音就好似一尊笑面菩薩,神色是一貫的淡然。沈弦思沒能惹着想惹的人氣急敗壞,她自個兒反倒先怒了,她将匣子重重擱在紅木桌子上,擡步就往内室沖。
沈弦思的氣勢很足,她今兒拿定了主意要叫沈甯音難看,她也吃定了沈家那位繼母會偏向自己,甚至支持自己。
果然,當她往裡頭沖的時候,兩個沈家嬷嬷并一應下人都像是沒反應的泥塑一般,隻知裝看不見。
祁秀院的丫鬟們去攔,對上的就是沈弦思遍布血絲的眼:“你們抓我試試?!你們以為你們的賣身契在誰手裡?!”
幾個人臉色一白,春渠反應最快,邁開步子想要三兩步走過去抓沈弦思的頭發,卻被斜刺裡的一隻手牢牢抓住 。
主子被這麼當衆欺辱,春渠滿肚子窩火,正想回頭把人推開發,冷不丁落入眼簾的,竟然是主子本人!
沈甯音攔着下人們,微微抿唇,也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