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鶴堂。

老夫人年歲大了，瞌睡少，早早便起了身。仆婢們殷勤伺候着她洗漱，梳妝。

梳頭的丫頭手指一抖，臉色瞬間就忐忑不安。老夫人略略轉眸，就從銅鏡内瞧見丫鬟手裡的梳子上，挂着一縷白。

“老太君！”丫鬟感受到目光，連忙跪了下去。一旁的楊嬷嬷連忙踢了丫頭一腳：“粗手粗腳的！這點事兒都做不好！”

眼瞧着要給重罰，丫頭連連磕頭讨饒。

許是今日老夫人心情還算不差，開口道：“罷了，讓她下去吧。”

丫鬟喜極而泣，千恩萬謝地出去了。

“以後給她安排去屋外伺候，别進前了。”老夫人渾濁的目光落在白發之上，枯槁的手指搓了搓，眼神裡有幾分力不從心：“我老了，這府邸也撐不住幾年了。總歸不能叫昌平侯府在我手裡敗落下去。”

楊嬷嬷不似方嬷嬷那般的性子，聽着老主子的話也不敢出聲。

老夫人将白發擱在妝鏡前，淡聲問：“祁秀院那邊兒如何了？沈甯音可知錯服軟了？”

餓了一夜，老夫人琢磨着，今兒請安，也該一早就過來才是。

楊嬷嬷有些難以啟齒，頓了頓才小聲回禀：“不曾……”

“哦？”老夫人皺緊了眉頭，轉頭去看楊嬷嬷：“不是說，祁秀院已經派人給那陳五娘送被褥，還派了人過去伺候？”

“是。”楊嬷嬷低眸，呐呐：“按說，二少夫人都肯低頭了，您敲打她，她也該順着台階過來認錯。可昨晚……”

老夫人臉色一時難看起來：“說下去。”

楊嬷嬷隻是站在那兒就能感覺到老夫人積蓄的惱怒，她将腦袋埋得更低，生怕接下來的話遭了遷怒：“奴婢聽說，昨兒碎月樓往角門兒送了一桌子席面……”

也不必楊嬷嬷說下去，老夫人哪有不明白的，她攥着佛珠的手一緊：“豈有此理！”老夫人抓着佛珠要往桌上猛拍，拍到一半又到底想起了這是佛門的物件兒，她惱火地薅起旁邊的青花瓷瓶用力砸在了地上。

碎瓷飛濺，割破了楊嬷嬷的手背，她也不敢吭聲。

“沈甯音！真是反了天了！”

松鶴堂裡頭，老夫人雷霆狂怒的時候，沈甯音也剛起床不久。

倒不是她也瞌睡少，純屬是給人鬧的。

“我不依！憑什麼你要随意安排人住我那兒去！”女子的聲音帶着哭腔，眼睛紅彤彤的，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沈甯音端着茶水，紅唇吹着，心思顯然并沒放在眼前的梁玉霜身上。

“沈甯音！你說話！”梁玉霜想上前，眼疾手快的春渠直接将她手臂反剪，漂亮水嫩的臉蛋直接給壓在了桌子上。

聽着梁玉霜吃痛的尖叫，沈甯音終于從早起神遊的狀态裡回神，淡聲道了句：“梁姑娘見諒，春渠她素來對沒規矩的人也沒什麼輕重。”

梁玉霜好生氣，可是春渠在她這兒陰影太重，她一想到從前，整顆心都陣陣發毛，也不敢喊了，嘴唇嗫嚅着：“我……我知道了，放開我……”

沈甯音眸光掃了她一眼，沖春渠揮了揮手。

終于恢複自由的梁玉霜，心有餘悸地往遠着春渠的方向挪了兩三步，這才紅着眼圈看向沈甯音：“沈……啊不，少夫人，跨院兒我本就住着不習慣了，你還往裡頭添人。”

梁玉霜委屈得不行，往沈甯音身邊兒趕了幾步：“你家不是侯府麼？侯府這麼大宅子，哪裡住不得人？”

“放肆！”蘭香柳眉一豎：“少夫人做事，豈容你這賤蹄子置喙？！”

“你說誰是賤蹄子！”梁玉霜怕歸怕，但似乎在一些特定的角度，對身份臉面看得極重。

沈甯音有些意外，這女子能忝着臉住在侯府這麼些時日，卻又極在意别人貶低她的身份。

不過，相較其他人來講，梁玉霜這些日子還算安分，她并不打算計較。便揮了揮手示意幾個丫鬟先出去。

屋子裡安靜下來，炸毛一般的梁玉霜獨自面對不笑的沈甯音時，反而有種毛骨悚然的畏懼：“你……你幹什麼？”

沈甯音也不喝茶了，一雙烏沉沉的眸子隻盯着她的眼睛。

兩三個呼吸後，梁玉霜慌亂到想要拔腿往外跑時，她終于聽着了面前主母的嗓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