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甯音昨天才在松鶴堂與人鬧了不愉快,依着老夫人的性子,倘使是來為難找茬的,方嬷嬷的态度不會這麼客氣。
看着方嬷嬷帶笑的臉,沈甯音心下狐疑。
等去了松鶴堂,見着了孫靖元,她這才懂了。
“甯音,不必多禮。”孫靖元擡手,笑着示意她起來。
孫靖元是沈甯音的啟蒙夫子,教了她好幾年。于孫靖元,兩人不過是幾年沒見,可于沈甯音,不論前世今生,孫靖元都算得上恩重如山。
她很清楚自家爹爹的分量,孫家那樣的江東門閥,哪裡能賣沈定山這樣一個名聲有瑕的文官面子。孫靖元能來,看的是與自己那幾年的師生情誼。
“老夫人,不好了!”有丫鬟慌慌張張跑進來。
老夫人沉了臉,狠狠剜了丫鬟一眼:“大驚小怪的做什麼?能有什麼不好的?”
丫鬟看清屋子裡的一群人,本就蒼白的臉色一下子又緊張得紅了起來。
“出了何事自有嬷嬷們處置,莫要驚擾了貴客。”老夫人沖方嬷嬷擡了擡下巴,示意她出去安排。
沈甯音明白,這是怕惹出點什麼,叫外人瞧了笑話。
可方嬷嬷剛應了聲,還沒等她領着丫鬟退出去,衆人就見一個小小的身影薅開垂花門跑了進來。
秦齊邊跑邊憤憤地哭:“祖奶奶!”他一下子撲進了老夫人懷裡。衆人都是大驚。
老夫人很是心疼,連忙抱着孩子哄。
周婉從沈甯音進來就一直沒說話,可到了這兒,她抓着帕子的手攥緊了。
權貴家的孩兒,給夫子的第一印象十分重要,尤其是秦齊這樣無法從父母處得到蔭蔽的孩子,一個德高望重的老師就顯得分外要緊了。
沈甯音幾乎能想到自家那爹爹為了與昌平侯府搞好關系,會如何在邀請函裡頭不遺餘力地吹捧秦齊。
“都怪紅珠!那個賤婢連毽子都撿不到!氣死我了!祖母快打死她!”
秦齊此話一出,整個屋子裡的氣氛都透着一股子尴尬。
“這就是……齊哥兒。”老夫人扯出一抹笑:“孩子年歲小,正是調皮的時候。還請孫先生莫要較真。”
孫靖元愣了下,好脾氣地點點頭,笑着打圓場:“無妨,無妨,既是甯音的子侄輩,又是個兒郎,淘氣些也是有的……”
他話音剛落,秦齊就大喊着叫丫鬟紅珠進來挨打。秦齊往日裡就養在松鶴堂,老夫人事事都哄着他高興,他自然是天不怕地不怕的。
小孩兒最會拿喬,他到了一處地方生活,便會給那兒的人排上個次序,很顯然,秦齊就覺着,在松鶴堂他自個兒最大。
一眨眼的功夫,紅珠就驚恐萬狀地跪在了地上。
沈甯音轉頭一看,那丫鬟頭上撞破了,鮮血從發絲裡沁出,順着白皙的臉頰往下淌。紅珠許是太害怕了,這會兒瑟瑟發抖,也不敢拿手捂着。
周婉、老夫人、闵氏見了,整張臉都白了。
沈甯音心裡泛着冷,目光看向得意洋洋的秦齊:“齊哥兒,她腦袋怎麼了?”
秦齊一聽說話的是沈甯音,一對眼珠子兇狠地瞪過去:“是她自個兒摔了的!你休想誣賴小爺!”
“都是奴婢的錯。”紅珠顫抖得更厲害了,連忙開口附和。
沈甯音聲音很輕,卻是很清晰:“哦?怎麼受傷的?”
“小爺的雞毛毽子上了房頂,叫她去拿,她摔下來磕破了頭,一點小事都辦不好!真是氣死我了!”
周婉聽見這話,臉上的表情輕松起來,趕緊定性:“這丫鬟毛毛躁躁的,伺候不好主子。讓孫先生見笑了。”
老夫人臉色并無緩和,拉了一把秦齊,沉聲吩咐:“還不快帶人下去療傷?”
紅珠被帶下去時,沈甯音瞧見楊嬷嬷跟了出去。楊嬷嬷從前有一項差事就是是專門負責聯絡人牙子的。沈甯音擡手按了按鬓角。
沈甯音沒吭聲,這種時候,她若然打圓場,那就是擺明着維護秦齊。前世孫靖元為着自己幫忙冷元景已經做得太多。今生她不會讓老師将來有留污點的可能。
“齊哥兒,還不快見過夫子?”老夫人笑着拉秦齊跪下磕頭。秦齊轉頭看着孫靖元不苟言笑的冷臉,頓時就不樂意了。他掙紮扭動着身子,哭道:“我不!我要去拿毽子!”
周婉臉都黑了,沈甯音看見她目光緊緊盯着秦齊、又克制隐忍着。周婉也是能忍,沈甯音自問若是不知前世底細,這會兒隻怕根本不會往那方面去想。
“大嫂,祖母拉不住,你快去幫一幫。”沈甯音抿唇提醒了一句。
周婉身子一顫,反倒下意識後退了半步,她這動作落在闵氏眼裡,惹得闵氏目光帶着點狐疑。不過,下一瞬,秦齊就躺在地上哭号起來。
小孩子聲音尖,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過去。明明才六歲的年紀,犟起來力氣很大,再加上衆人都不好太使勁,幾個大人都拉不住。
孫靖元素來修養良好的臉上也不禁眉頭輕蹙。
秦齊鬧成這樣,闵氏是最氣的,這孩子在她看來就是個隔房又隔代的孩子,可眼下丢的又是侯府的面子,闵氏不客氣地在秦齊胳膊上掐了一下:“沒教養的崽子,還不快起來!”
聽着“沒教養”三個字,周婉、老夫人臉色都變了。恰此時,門外秦耀陽跟昌平侯也一并走進來。
秦耀陽臉色沉得厲害,他顯然是聽見了母親的話。沈甯音看他袖裡的拳頭攥得很緊。
“放肆!”秦耀陽大聲呵斥,低頭盯着地上不成體統的秦齊:“起來!”
秦齊的哭喊聲默了默,看着了親爹,他也沒了氣焰,隻是再如何叫他磕頭,秦齊卻是猶猶豫豫不肯上前的。
老夫人一面哄着孩子,一面冷聲斥責沈甯音:“你在旁邊兒看着作甚?即便你不肯收養這孩子,你也是做伯母的!還不快過來勸着些。”